赣州行辕的烛火彻夜未熄，朱元璋将朱亮祖在台湾称帝的奏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案上。案边堆叠的密报中，有锦衣卫从北美传回的信鸽纸条，墨迹还带着海风的潮湿——“朱标私调铁矿，铸甲胄三千副”；有非洲商队夹带的蜡丸，里面是朱樉与当地部落首领的盟约副本；更有南洋商号掌柜的密信，字里行间透着朱棡扩建船队的急迫。
“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朱元璋抓起案上的玉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朕给他们万里疆土，让他们做一方诸侯，如今倒好，朱亮祖在台湾称帝，他们倒先动起了歪心思！”
站在阶下的廖永忠躬身道：“陛下息怒。诸王或许只是防患于未然，未必敢有二心。”他是水师统领，刚从琼州海峡巡查回来，甲胄上还沾着海盐，“朱标在北美拓荒十余年，麾下多是流民，铸甲胄或为防备土着袭扰。”
“防备？”朱元璋冷笑一声，从密报堆里抽出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圈着北美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堡垒群，“他朱标在河湾修了七座烽燧，连绵三百里，是防土着还是防朝廷？”他将地图甩给廖永忠，“你自己看！”
廖永忠展开地图，额头渗出细汗。图上的堡垒标注着弩炮数量与驻军规模，显然不是对付零散土着的架势。他正欲辩解，帐外传来甲叶碰撞声，锦衣卫指挥使韩政掀帘而入，手里举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陛下，澳洲急报，朱棣在达尔文港增兵五千，说是演练水战，实则封锁了马六甲航线。”
“好，好得很！”朱元璋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寒意，“老大修堡垒，老二联部落，老三扩船队，老四锁航线——这是要跟朕分疆裂土啊！”他踱到帐中悬挂的《大明万疆图》前，指尖戳着台湾岛，“朱亮祖这颗老鼠屎，倒把朕的好儿子们都逗醒了！”
韩政低声道：“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敲打一番？”
“敲打？”朱元璋转身，目光扫过帐内诸将，“现在敲打，岂不是逼他们抱团？”他走到周德兴面前，这位老将刚从岭南苦战归来，左臂还缠着绷带——那是朱亮祖叛军的流矢所伤。“周德兴，你说，当年朕派诸王赴任时，是不是就该想到今日？”
周德兴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瓮声瓮气地说：“陛下当年让诸王带《农桑要术》而非甲胄，让他们携文庙礼器而非火炮，本是盼他们教化蛮夷，而非割据一方。是朱亮祖叛乱给了他们借口，也是……”他顿了顿，“也是藩地太远，朝廷鞭长莫及。”
“鞭长莫及？”朱元璋接过话头，突然提高声调，“朕的水师能横渡太平洋，朕的火铳能击穿三层铁甲，朕的锦衣卫能在非洲沙漠里取人首级——哪里鞭长莫及？”他猛地一拍案，“是人心！是他们忘了‘拓土安边，不忘根本’的密旨！”
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文正掀开帐帘，他是朱元璋的侄子，刚从南京押运粮草赶来，脸上还带着风尘：“陛下，南京收到朱标奏报，说北美遭遇雪灾，请求朝廷拨款百万两赈灾。”他压低声音，“户部查过，北美今年收成丰饶，哪来的雪灾？”
“哦？老大倒是会找借口。”朱元璋接过奏报，上面朱标的字迹端正，字里行间满是“灾民流离”“饿殍遍野”的惨状。他冷笑一声，“他要百万两？给他！但不是白给。”他对朱文正说，“传朕旨意，准拨五十万两，但要朱标将密西西比河沿岸堡垒的指挥权交还给朝廷派驻的都指挥使。告诉他，朝廷的银子，不能养朝廷管不了的兵。”
朱文正刚应下，帐外又报：“非洲朱樉遣使求见，说抓到了勾结朱亮祖的部落首领，要亲自押解回京献俘。”
朱元璋眉梢一挑：“献俘？他朱樉在撒哈拉以南，朱亮祖在台湾，八竿子打不着，哪来的勾结？”他对韩政道，“让使者进来，朕倒要听听他编什么故事。”
片刻后，一个身披兽皮斗篷的非洲使者被带进来，他刚跪下，就被朱元璋打断：“说吧，你家王爷抓了谁？有何证据？”
使者战战兢兢地呈上一卷羊皮卷：“回陛下，是桑海部落的首领。他……他派使者去台湾，被我家王爷截获了书信，说要里应外合，颠覆大明在非洲的基业。”
韩政接过羊皮卷，仔细查验后附耳对朱元璋说：“陛下，字迹是仿的，火漆也是后封的。”
朱元璋点点头，突然问使者：“桑海部落的图腾是金豹还是银狼？”
使者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是金豹！”
“蠢货！”朱元璋拍案而起，“桑海人世代崇拜银狼，你家王爷连这都不知道，就敢来糊弄朕？”他对韩政道，“把这使者拖下去，杖二十，让他给朱樉带句话——想耍小聪明，先把当地的风土人情记牢了！”
使者被拖走时的惨叫声渐渐远去，朱元璋望着帐外沉沉的夜色，突然对周德兴说：“你说，要是当年让你去非洲，会不会比朱樉靠谱？”
周德兴咧嘴一笑：“陛下说笑了。臣要是去了，先把那些部落的图腾都刻在箭杆上，省得被人当傻子骗。”他话锋一转，“不过陛下，诸王心思虽活络，但毕竟是朱家血脉，未必真敢反。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派亲信去各藩地当监军。”周德兴道，“比如派康茂才去北美辅佐朱标，派陈德去非洲帮朱樉理军务，名为辅佐，实为监视。”
朱元璋摇头：“监军？当年唐玄宗派宦官监军，结果怎么样？诸王会觉得朕猜忌他们，反而把他们推到朱亮祖那边。”他走到地图前，指尖划过澳洲，“老四朱棣在澳洲炼钢铁，造战船，他想要什么？”
韩政道：“奴婢查到，朱棣派人去欧洲，想买佛郎机炮的图纸。”
“佛郎机炮？”朱元璋眼神一凛，“他想打通印度洋航线！”他突然笑了，“好，朕就给他们想要的。”他对廖永忠道，“传朕旨意，命朱标在北美开埠，允许欧洲商人通商；让朱樉在非洲开采的金矿，朝廷加价三成收购；朱棡的南洋香料，由市舶司包销；朱棣要佛郎机炮图纸？让工部抄一份给他，但告诉他，每造一门炮，要给朝廷缴十两银子的‘炮税’。”
周德兴不解：“陛下这是……”
“他们想要利益，朕就给他们利益，但规矩得朕来定。”朱元璋道，“朱标要银子赈灾？朕给，但他得让朝廷的官去管粮仓；朱樉想邀功？朕准他献俘，但得把部落首领的任免权交还给布政使；朱棣要炮？可以，但每门炮的火药用度，朝廷要核查。”他顿了顿，“朕要让他们知道，离开朝廷，他们什么也不是。”
帐外的风卷起雪花，落在帐帘上簌簌作响。朱文正捧着刚写好的旨意进来，朱元璋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诸王离京赴任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朱标抱着他的腿哭，朱樉吵着要带猎犬，朱棡偷偷把一把匕首藏进袖中，而最小的朱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问：“父皇，澳洲有龙吗？”
“陛下？”朱文正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朱元璋接过旨意，用了印，缓缓道：“告诉诸王，年关将至，朕在南京备了家宴，让他们……都回来看看。”
韩政敏锐地察觉到，陛下说“都回来”三个字时，声音有些发颤。他低头应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帐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在风中摇曳。朱元璋望着地图上那些属于儿子们的疆土，突然拿起朱亮祖称帝的奏报，在烛火上点燃。火苗舔舐着纸页，将“宋帝顺德”四个字烧成灰烬。
“朱亮祖想当皇帝？”他喃喃自语，“朕的儿子们都还没说话呢。”
周德兴看着灰烬飘落，低声道：“陛下英明。”
“英明？”朱元璋自嘲地笑了，“朕只是不想，将来在地下见了马皇后，没法跟她说，朕把儿子们教成了一群白眼狼。”他挥挥手，“都下去吧，让朕一个人待会儿。”
诸将悄然退下，帐内只剩朱元璋一人。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那是马皇后生前给诸王做的，上面刻着“朱家儿郎”四个字。玉佩被摩挲得光滑温润，他想起当年马皇后把玉佩分给孩子们时说：“无论走多远，都别忘了自己是朱家的人。”
外面的雪下大了，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进一片洁白里。朱元璋将玉佩贴在额头，低声道：“妹子，你说朕这样做，对吗？”
风雪穿过帐帘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