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源池内，死寂取代了风暴。
玄黑色的混沌源石池壁覆盖着厚厚的幽蓝玄冰，狼藉地记录着方才的惊心动魄。空气里残留着刺骨的寒意，丝丝缕缕的寒雾缓缓流淌，却不再有那冻结万物的狂暴。
楚萧踉跄后退一步，双臂无力地垂下。原本冷玉般的皮肤此刻布满青紫冻痕，多处皮开肉绽，滴滴混合着冰碴的暗红血珠砸落在冻结的池面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在这片死寂中异常清晰。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拉扯着肺腑的剧痛，带出稀薄的灰雾，眉心的混沌珠竖痕光芒黯淡，微微震颤，显然超负荷运转的反噬不轻。
风暴中心，寒月女帝凌清雪静静悬浮。广寒天织袍多处撕裂，流动的极光破碎黯淡，左肩的冰川狐裘披肩碎裂大半，露出永夜冷玉般泛着寒光的肌肤。银月倾瀑的及踝长发垂落，发梢的蓝灰水银渐变失去了几分光泽。她缓缓低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曾被楚萧紧紧握住的手上。
永夜冷玉般的掌心，覆盖的冰晶已然消失，触感如初。但指尖却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滚烫，笨拙，带着不顾一切的莽撞和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源自生命底层的灼热感，仿佛烙印其上。
她缓缓抬眸。
冰蓝色的眼瞳深处，万载寒渊般的平静之下，方才被暖流强行抚平的混乱与剧痛已然褪去，只余下深邃的冰封。然而，就在这双冻结了万古孤寂的眼眸里，此刻却清晰地倒映着楚萧染血的身影——他喘息着，疲惫不堪，双臂伤痕累累，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沉静的眼神深处，那抹矿洞般的决绝绿光尚未熄灭。
两人之间，那道由楚萧混沌暖流强行构建、用以平息反噬的心神链接，并未因危机的解除而彻底断绝。一缕极其微弱、却坚韧如蛛丝的灰色暖流，依旧若有若无地连接着彼此的心神。
就在这时！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久远、带着矿洞特有的阴冷、潮湿、铁锈腥气和无边绝望的洪流，猛地顺着这缕尚未消散的暖流链接，毫无征兆地、狂暴地逆卷向凌清雪的心神！
“唔！”
凌清雪猝不及防，纤瘦的身躯猛地一颤，冰封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痛楚，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凿击在灵魂深处！她下意识地想切断这突如其来的入侵，但那洪流中蕴含的意志太过纯粹，太过沉重，竟让她那万载冰封的心防出现了一丝迟滞。
仅仅这一瞬的迟滞，足以让那洪流汹涌而入！
轰——！
眼前的一切骤然扭曲、破碎、远去！
归源池的玄冰、流转的混沌源力、远处同伴模糊的关切身影…瞬间被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
这不是法术营造的幻境，这是记忆！一个凡人少年濒临绝境时，用生命刻下的最原始、最深刻的烙印！
冷！
无孔不入的冷！深入骨髓、冻结血液、麻木灵魂的冷！远比她失控的本源寒力更加绝望！因为这寒冷中，没有一丝一毫法则的光辉，只有纯粹的、物理的、要将一切生机彻底剥夺的酷寒！
黑！
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星辰，没有月光，只有凝固的、粘稠的、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的墨色！唯一的光源…
凌清雪的“视线”，或者说她的感知，被强行拉低，固定在冰冷的矿洞岩壁之下。
一个瘦骨嶙峋、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年蜷缩在那里！
破烂到看不出原色的粗麻布片（正是楚萧如今帝袍内那件磨损衬衣的雏形！）紧紧裹着他单薄的身体，却无法阻挡任何寒气。裸露的皮肤冻得青紫发黑，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冻出的冰碴，嘴唇干裂发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面前凝成一小团白气，又迅速消散。
是楚萧！是尚未得到混沌珠、挣扎在矿奴深渊最底层的少年楚萧！
他几乎冻僵了，身体本能地缩成一团，剧烈地、却无声地颤抖着。但更吸引凌清雪全部心神的，是他那双死死护在胸前的、同样冻得青紫肿胀的手！
那双手中间，小心翼翼地护着一盏最简陋、最粗糙的矿灯！
灯罩是破损的劣质琉璃，布满划痕和烟熏的黑迹。灯芯只有黄豆大小，散发出的光芒微弱得可怜，橘黄色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风中疯狂摇曳、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这豆大的微光，是这无边黑暗地狱里，唯一的光源！唯一的…“生”之色彩！
少年楚萧的整个身体都蜷缩成了一个保护的姿势，用自己冻僵的背脊和臂弯，死死地挡住从矿洞深处吹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阴风！他的脸颊几乎贴上了冰冷的灯罩，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灯火散发出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可怜暖意。
他的眼神浑浊，充满了饥饿、寒冷带来的麻木和疲惫，但在那麻木的深处，在那浑浊的瞳孔最中央，却燃烧着两簇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焰！那是纯粹的、原始的、对“活下去”的渴望！是对这豆大微光所代表的那一丝“生”之可能的…拼死守护！
他用冻僵的手指，笨拙地、几乎是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去调整灯芯的位置，去护住那随时可能被风吹灭的火苗！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牵扯着他冻伤的皮肉，带来钻心的痛楚，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一点随时会熄灭的微光上！
那微光太渺小了！在凌清雪动念间便能冰封星河的伟力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在万载孤寂俯瞰沧海桑田的岁月长河中，短暂得如同朝露！
然而，就在这一刻！
就在凌清雪以帝尊之心，“亲眼”目睹这渺小凡人在绝望深渊中，用冻僵的身体和全部意志去守护那一点随时会熄灭的微光时——
轰！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狠狠贯穿了寒月女帝亘古冰封的心防！
那一点微光，那少年眼中执拗到近乎愚蠢的守护之火…像是一柄最原始、最粗糙、却又最沉重的凿子，带着生命最卑微也最坚韧的力量，狠狠凿在了她那由万载孤寂和寒冰法则铸就的永恒冰壁上！
“咔嚓……”
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脆响！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高悬九天的寒月！看到了那清冷孤绝的月华，照耀万界，亘古不变，却…从未真正温暖过任何生灵！也从未有任何生灵，需要她这轮寒月的光！
她的力量，冻结万物，带来的是终结，是沉寂！而这矿洞少年守护的微光，再微弱，再渺小，它带来的是…活下去的希望！是支撑着他在无边绝望中爬向明天的…锚点！
万载的孤高，万载的冰冷，万载的…不被理解也不需要理解的寂寥，在这最原始的生命执着面前，被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灼热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岩浆般从这道裂缝中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的心神！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幽深处挤出来的、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在凌清雪紧抿的唇边泄露。
就在这声呜咽响起的瞬间——
一滴冰蓝色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她冰封万载、从未有过波动的左眼角，无声滑落！
那泪珠并非寻常的水滴，而是由最精纯的月魄寒髓与此刻灵魂深处剧烈震荡的复杂情愫凝结而成，晶莹剔透，如同凝固的寒渊，却又在核心处折射出一丝微弱却璀璨的星芒！
泪珠沿着她冷玉般毫无瑕疵的脸颊滚落，最终，“嗒”的一声轻响，砸在了归源池古老而玄奥的阵纹之上。
嗡——！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滴冰晶泪珠并未碎裂，也未冻结池面。它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接触阵纹的刹那骤然绽放！无数细碎、璀璨、如同揉碎了星河的冰蓝色光屑从泪珠中迸发出来，迅速凝结、生长！
仅仅一个呼吸间，一朵完全由冰晶构成、层层叠叠、剔透玲珑、内部仿佛封存着旋转星屑的奇异冰花，在阵纹中心璀璨绽放！
冰花散发着清冷而纯粹的光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却又奇异地透出一丝新生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那光辉并不强烈，却瞬间照亮了周围冻结的玄冰和楚萧滴落的血迹，将归源池这一隅映照得如梦似幻，美得惊心动魄，也…寂寥得令人心碎！
这朵星屑冰花绽放的刹那，归源池深处，那由楚萧混沌珠投影支撑的巨大混沌珠虚影，似乎微微亮了一丝。环绕运行的九座辅岛中，寒月宫对应的位置，那冰蓝月华骤然变得温润内敛，不再刺骨。而其他八座辅岛散发的本源光辉，无论是赤阳殿的赤金烈焰，还是紫雷轩的狂暴电光，亦或是幽冥居的幽紫雾气，竟都在这一刻，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凝滞！
仿佛有一只无形冰冷的手，轻轻拂过躁动的琴弦，带来一刹那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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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无声胜有声，契约凝霜华】
归源池畔，星辉如霜！
温顺的月华之力融入楚萧微弱的混沌本源！
法则显形，契约新生！
九源齐震，意外转机！
寒月融心，混沌将启？九帝之劫，曙光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