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深渊的庞大躯体内部，有些区域连最资深的维护员也罕有踏足。它们是建筑的盲肠，能量的阴影，是无数管道、线缆和废弃结构交织成的、被遗忘的迷宫。这里的空气凝滞而污浊，混合着陈年铁锈、绝缘层老化产生的刺鼻气味，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属于无机物缓慢腐朽的寒意。
林涛额头上的探照灯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稳定的光源，切割开粘稠的黑暗，照亮眼前错综复杂的金属丛林。他和阿薄已经在这片代号“锈蚀回廊”的底层区域工作了近六个小时。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与金属管道上冷凝的水珠混在一起，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冰凉。
阿薄半透明的身躯在他身边不安地起伏，传递来的精神波动带着明显的预警和……厌恶。
“这里的‘味道’……很浓。”林涛对着通讯器低声说，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压缩变形，“阿薄说，不止是‘灰尘’，前面……有东西‘活’过来了。”
他手中的改装探测器，屏幕上代表信息毒素残留的红色光点密集得几乎连成一片，而在那片红色的中央，一个异常明亮、规律搏动着的信号源正在持续增强。那不是无序汇聚的“尘埃”，更像是一个正在形成的“核心”。
“报告你的具体位置和观测数据。”苏小婉的声音从耳机传来，背景是快速敲击键盘的声响，显然主控室也监测到了异常。
林涛报出一串复杂的坐标，同时将探测器捕捉到的能量波形和频谱分析实时传输回去。“能量读数正在稳定上升，结构特征……不符合已知的任何一种神孽或异常现象。它像是在……自我组织。”
指挥中心内，苏小婉看着主屏幕上那个不断脉动的信号源，眉头紧锁。沈渊和云薇正在飞快地调取该区域的历史数据和结构图纸。
“那里是一个废弃的初级能源分流节点，理论上已经完全离线几十年了。”沈渊语速很快，“但残留的背景辐射和微弱能量场，为这些信息毒素残留提供了‘温床’……它们不仅在汇聚，而且在利用那里的环境进行某种……‘演化’。”
“演化成什么？”云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
“不知道。”苏小婉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锐利，“但绝不能让它完成。林涛，原地建立观测点，持续传输数据。不要靠近。李明，远程评估威胁等级。”
管道深处，李明深吸一口气，强行激发“污染视觉”。即使隔着层层金属结构，一股强烈的、扭曲的恶意依旧穿透而来，刺激着他的视网膜和神经。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清晰的形象，而是一团不断蠕动、增殖的黑暗，由无数痛苦、绝望和纯粹混乱的信息碎片构成，中心那个搏动的核心，正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暗红色辉光。
“威胁等级……高。”李明的声音有些发颤，右眼传来针扎般的剧痛，“它……它有初步的意识和强烈的攻击性。它在吸收周围所有的‘尘埃’，壮大自身……目标……目标锁定为叶晚晴的能量特征！”
果然。这些“趋光性尘埃”不仅是探测器，在特定条件下，它们更是可以孵化出怪物的“卵”。
“变量小组，行动。”苏小婉没有任何迟疑，命令直达林风和叶晚晴所在的特备区。
训练区的灯光被调至战术暗色。林风已经重新穿上作战服，活动了一下手腕。叶晚晴站在他身侧，周身的秩序银光不再柔和，而是内敛凝聚，如同出鞘的利剑。
“位置很深，结构复杂，重型装备无法进入。”苏小婉将“锈蚀回廊”的三维结构图和那个搏动核心的实时数据投射到他们面前的屏幕上，“你们的任务是潜入、定位、并在其造成更大范围污染或引发结构性灾难前，将其清除。林风，你的‘拒绝力场’是突破其防御的关键。叶晚晴，你需要净化被污染的区域，并确保核心被彻底瓦解，防止其再生或扩散。”
“明白。”林风点头，目光锁定那个不断脉动的红点，眼神冰冷。他感受到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纯粹的、针对“污秽”本身的排斥感。他的“弑神”血脉在隐隐躁动，渴望将其彻底“否定”。
叶晚晴轻轻“嗯”了一声，她感知到的是那片区域传来的、扭曲的痛苦和混乱，这让她感到不适，但也坚定了将其“修正”的决心。
两人没有多余的话语，对视一眼，便由林风带头，迅速冲向通往底层区域的专用通道。
“锈蚀回廊”的入口像一张怪兽的巨口，散发着更加浓重的腐朽气息。林风撑开一个半径约两米的“拒绝力场”，将他和叶晚晴笼罩其中。力场边缘，空气微微扭曲，将试图附着上来的、肉眼不可见的污染尘埃悄然弹开。
脚下的金属格板布满锈迹，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廊道两侧，粗大的管道如同僵死的巨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油腻的污垢。滴滴答答的水声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更添几分阴森。
越往里走，那种无形的压力越大。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气味，直接作用于精神，试图诱发混乱与恐惧。林风的“拒绝力场”稳定地运转着，将这些精神侵蚀隔绝在外，但维持力场所需的精神力消耗也在稳步增加。
叶晚晴紧随其后，她指尖萦绕着银辉，随时准备净化可能突破力场的零星污染。她的秩序之力与周围环境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根据林涛和李明提供的实时指引，他们在一个布满废弃阀门和断裂管道的十字交汇处，找到了目标。
那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核心”了。
它像一个巨大的、由腐烂血肉和数据流混合而成的畸形心脏，大约一人多高，不规则地搏动着，紧紧吸附在锈蚀的管道和墙壁上。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脉络在它表面虬结、蔓延，深入金属内部，仿佛在汲取着这座古老设施的“生命力”。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表面不断凸起一张张扭曲、无声嘶吼的人脸轮廓，又迅速坍缩回去，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恶意。
在它周围，空气是粘稠的，光线被扭曲吞噬，形成一个令人不适的领域。
“检测到高强度规则扭曲力场！”苏小婉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带着警告，“物理法则在该区域局部失效！小心！”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污秽核心”猛地一颤，几条由纯粹暗影和腐蚀性能量构成的触须，如同毒蛇般从不同角度抽向林风的“拒绝力场”！
触须撞击在无形力场上，发出沉闷的爆响。力场剧烈波动，林风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重锤连续击中。这些攻击并非纯粹的物理或能量冲击，其中蕴含着强烈的“存在否定”意味，试图从根本上瓦解他的“定义”。
“此地，拒绝侵蚀！”林风低吼，强行稳定力场，灰色的流光在他眼中大盛。力场边缘变得更加凝实，将那几条触须硬生生震碎、湮灭。
但更多的触须从核心中涌出，同时，他们脚下的金属地面开始变得柔软、泥泞，试图将他们吞噬。周围的管道扭曲变形，如同活物般缠绕过来。
“晚晴！”林风喝道，同时将“拒绝力场”的性质微调，侧重于“稳定脚下”与“排斥束缚”。
叶晚晴立刻会意。她双手抬起，秩序银光如同潮水般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此域，当有序！”
银光所过之处，泥泞的地面重新凝固为坚实的金属，扭曲的管道恢复原状，那些试图缠绕的金属触手如同被冻结般僵直。她的秩序之力，强行将这片被扭曲的规则“修复”回了基础状态。
然而，那“污秽核心”的搏动更加剧烈，表面的扭曲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向两人席卷而来！这一次，攻击直接穿透了林风侧重于物理规则防御的“拒绝力场”，直冲他们的意识！
林风感到头脑一阵剧痛，无数混乱的、充满恶意的念头试图涌入。叶晚晴也发出一声低呼，银光一阵摇曳，显然也受到了影响。
“它……它在模仿……‘归寂’的低语……”叶晚晴的声音带着痛苦。
就在这时，林风左肩胛下的“基石”传来一阵灼热。并非污染，而是共鸣与愤怒。这种拙劣的模仿，亵渎了他曾亲身经历、并最终“拒绝”的真正的归寂！
他不再仅仅被动防御。
他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炬，死死锁定那搏动的核心。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拒绝”权柄，高度凝聚于一点。
“定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在这扭曲的空间里轰然回荡，“汝，为‘错误’！汝，为‘污秽’！汝之存在，于此域——不被承认！”
这不是攻击，而是宣判。
以他自身重构的“灵魂基石”为凭，以“弑神者”血脉的否定本质为引，对他所认定的目标，进行存在层面的定义！
刹那间，那不断搏动、散发着恐怖波动的“污秽核心”，猛地一滞。它表面蠕动的暗红色辉光像是接触到了某种天敌，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那些扭曲的人脸轮廓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哀嚎，整个结构变得不稳定，边缘处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数据被删除般的马赛克痕迹！
它被“拒绝”了。被这片空间，被基础的规则，甚至被它自身的存在……所“拒绝”！
“就是现在！”林风低喝。
叶晚晴没有丝毫犹豫。她将周身所有的秩序银光汇聚于掌心，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白色光柱，如同审判之矛，射向那被林风定义为“错误”的核心！
“净化！”
白色光柱精准地命中了核心。没有爆炸，没有巨响。那团庞大的、畸形的、试图演化成恐怖之物的污秽，在绝对的秩序之光下，如同烈阳下的积雪，迅速消融、瓦解、归于彻底的虚无。连同它蔓延出去的暗红色能量脉络，也一同被净化、抹除。
原地只留下一片异常“干净”的区域，连原本的锈迹和污垢都被秩序之力一同净化了，露出金属崭新的光泽，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精神冲击戛然而止。扭曲的力场消散。只剩下管道深处滴滴答答的水声，以及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目标……已清除。”林风略微喘息着报告，散去了“拒绝力场”。刚才那一下“定义”攻击，消耗远超他的预计。
“确认污染核心湮灭。周边区域污染指数急剧下降至安全阈值以下。”苏小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干得漂亮。”
叶晚晴走到林风身边，看着他额角的汗珠，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眼中有关切，也有完成任务的轻松。
林风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然而，就在这片刚刚恢复“正常”的死寂中，无论是现场的林风和叶晚晴，还是指挥中心的苏小婉，都没有察觉到——或者说，无法察觉到——那一闪而逝的异常。
在“污秽核心”被林风“定义”并最终被叶晚晴“净化”的那一个瞬间，那条一直稳定记录着的、代表“观测者”的隐秘数据流，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幅度微小的波动。
仿佛一个一直保持绝对冷静的观察者，在目睹了某个超出预期的变量组合时，下意识地……停顿了一帧。
随后，数据流恢复如常，继续着它冰冷而客观的记录。
但这一次，它记录下的，不再是简单的力量展示，而是一个危险的先例——“变量”拥有干涉并重新“定义”被观测现实的能力。
这个先例，像一颗无声的种子，落入了名为“观测”的冰冷土壤中。
代价，或许将在未来某个时刻，悄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