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石觉得自己大概是死了，又没完全死。
意识最后的画面，是玄霄那张冷漠到极致的脸，以及体内《阎王债》修为被瞬间抽空的剧痛与虚无。
那是连灵魂都被榨干的痛苦，远超他这辈子——不，连同莫后图那辈子——加起来的所有骗局被戳穿时的难堪。
形神俱灭，债消人亡。
挺好的，一了百了。
然而，预想中的永恒黑暗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具体、更加汹涌的……疼痛！
拳头、脚底板、不知名的硬物，如同密集的冰雹，噼里啪啦地落在他身上每一寸能感知到痛觉的地方。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充满了愤怒和鄙夷的咆哮，词汇之丰富，情绪之激烈，比他当年在厉火堂忽悠人时用的台词还要精彩十倍。
“杜史！我！退钱！”
“离祸工作室！”
“一个模板用到入土！坑老子328！”
“莫厚土！你抄你****！”
“捡橱阁倒闭了！”
“把老子的青春还来！”
杜史？
莫厚土？
离祸？
捡橱阁？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杜石艰难地想睁开“眼睛”，却只觉得眼眶剧痛，视野一片模糊的红肿。
他感觉自己被无数双手拉扯着，像暴风雨中的破布口袋，随时会被撕碎。
他想运转玄气，哪怕是凝玄境一重也好，至少能震开这些烦人的蝼蚁。
然而，体内空空如也，别说玄气命轮，他连二头肌都感觉不到，只有一身虚浮的肥肉和钻心的疼。
“老莫！老莫你在哪？！”
他下意识地用天玄大陆的语言嘶吼，声音却淹没在更加汹涌的声浪里。
“还敢叫同伙？打！往死里打！”
“这两个行业毒瘤！”
“我的‘东海秘境’被你们抄成‘西海沟渠’！赔我创意！”
更多的拳脚落下。
杜石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这比被玄霄抽干修为还难受，那种是灵魂层面的寂灭，而这种是物理层面的、持续不断的、充满侮辱性的折磨！
就在他觉得自己这缕刚穿越过来的残魂就要再次归西时，一股同样虚弱、带着哭腔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入他几乎被吵懵的意识里：“老……老杜……是……是你吗？我们……我们这是掉进哪个上古凶阵里了？这些……这些是怨魂吗？怎么比万灵血阵里的还凶……”
是莫后图！
他也在这里！
杜石精神一振，忍着剧痛，拼命“望”向意念传来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另一个同样鼻青脸肿、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正被另一群人围殴，他那身看起来料子不错的西装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眼镜腿断了一根，歪歪斜斜地挂在脸上，模样比他还惨。
两人目光在混乱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惊恐和深切的痛苦。
他们，天玄大陆厉火堂与建初阁的“杰出”骗子，造化境中期（靠《阎王债》提升）的“强者”，此刻正被一群气息微弱、毫无修为波动的“凡人”，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惨无人道的围殴。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时辰，在杜石和莫后图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拆散架的时候，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围殴的人群似乎被震慑了一下，动作稍有迟缓。
“警察来了！”
“快走！”
“便宜这两个**了！”
人群骂骂咧咧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两个瘫在地上，如同两滩烂泥的难兄难弟。
杜石和莫后图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无处不痛，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仰望着头顶那片被高楼大厦切割成狭小方块的、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身下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闻着空气中混合着尾气、汗臭和某种陌生食物气味的复杂味道，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荒谬和绝望。
“老……老莫……”杜石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我们……还活着？”
莫后图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动点的眼珠子，看着身旁同样凄惨的杜石，带着哭腔道：“活……活着还不如死了呢……这……这比玄霄那煞星还狠啊……”
就在这时，两股庞大的、混乱的记忆洪流，猛地涌入他们几乎要罢工的大脑。
杜石，罡义公司老板，旗下离祸工作室，以“一个模板用到入土”闻名业界，擅长换皮、滚服、逼氪，刚刚因为旗下最新换皮大作《九天凌云诀·再临》在开服三小时内连续崩溃十次、充值系统却异常坚挺而彻底激怒玩家，在参加行业展会时被蹲守的愤怒玩家堵住，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莫厚土，厄齐公司老板，旗下捡橱阁，以“像素级借鉴”和“挤死原版”为宗旨，刚刚因为被告侵权抄袭、证据确凿、公司面临天价赔偿，同样在展会上被原版游戏的支持者和受害者围殴。
他们两个，在蓝星的游戏圈，是臭名昭着、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刚才那场围殴，不过是他们“光荣”履历上最新的一笔。
消化完这些记忆，杜石和莫后图沉默了。
良久，杜石才颤巍巍地、用带着天玄口音的蓝星语说道：“所……所以……我们这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不，是跳进了油锅？”
莫后图欲哭无泪：“老杜……我觉得……玄霄弄死我们，可能还算痛快点……这蓝星……太可怕了……这些凡人……他们不打坐修炼，就玩这劳什子‘游戏’？玩不好还要打人？！”
他们挣扎着，相互搀扶，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
周围是散落一地的宣传页、被踩烂的展台装饰、以及他们那已经被砸得稀巴烂的、名为“手机”的通讯法器。
“先……先离开这里……”
杜石龇牙咧嘴地说道，感觉嘴角都在漏风。
两人互相靠着，一瘸一拐，如同打了败仗的逃兵，在周围人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好不容易找到一辆能识别他们指纹（原身设置的）的、名为“出租车”的自动法器，报上根据记忆找到的住处地址，两人瘫在后座，如同两条离水的死鱼。
“《阎王债》……好歹是能提升修为的邪功……”莫后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怪陆离的高楼大厦，声音带着梦幻般的破碎感，“这……这‘换皮’、‘抄袭’……除了挨打和赔钱，有何益处？！”
杜石捂着肿痛的眼眶，眼神空洞：“此界法则……太过诡异……凡人无有玄气，却能造出如此高耸之楼，如此迅捷之法器……心思却不用在正途，尽数耗费在这虚拟玩乐之上……玩得不爽，竟比道统被灭还要激动？”
他们无法理解。
在天玄大陆，他们靠忽悠、靠《阎王债》这种“捷径”提升修为，虽然为人不齿，但至少力量是实打实的。
可在这里，他们继承的“事业”，除了招来无尽的骂名和物理打击，似乎……毫无价值？
回到杜史那处装修浮夸、堆满了各种廉价手办和奖杯（多半是买的）的豪宅，两人瘫在柔软的沙发上，相对无言。
“老莫，”杜石深吸一口气，忍着脸上的疼痛，努力摆出当年厉火堂主的架势，“此地虽诡异，但既来之，则安之。你我兄弟，岂能坐以待毙？”
莫后图苦着脸：“如何安之？你我现在修为全无，身无长物……呃，除了这满屋子的……‘塑料’？还有那两家声名狼藉的公司和一堆债务……”
“非也！”杜石眼中闪过一丝属于骗子的、不屈的光芒，“此界凡人，虽无玄气，却重‘利益’与‘娱乐’。你我于天玄大陆，能凭三寸不烂之舌与《阎王债》网络搅动风云，在此界，未必不能凭借……‘智慧’，重振旗鼓！”
“如何重振？”
莫后图稍微来了点精神。
杜石忍着痛，咧嘴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却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嘶……首……首先，需了解此界‘规则’。比如，那‘法律’……似乎比天玄大陆的宗门规矩还要麻烦。其次，需寻找……‘漏洞’！”
接下来的几天，杜石（史）和莫后图（厚土）一边养伤，一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蓝星的知识——主要是通过那台被称为“电脑”的、可以连通一个叫“互联网”的庞大信息库的法器。
他们了解了游戏行业的运作模式，了解了版权法，了解了玩家心理，也了解了……水军、刷榜、数据造假等一系列“灰色”手段。
越了解，两人眼睛越亮。
“妙啊！”莫后图拍案叫绝，“老杜！此界虽无玄气，但这‘资本运作’、‘流量为王’，简直是为我等量身定做！比那劳什子《阎王债》隐蔽多了！”
杜石也抚摸着消肿了不少的下巴，阴恻恻地笑道：“不错！天玄大陆，我等还需亲自下场忽悠。在此界，只需坐在此地，动动手指，便可于无形之中，收割……‘韭菜’！此乃大道！”
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在蓝星的“修炼”之路！
伤好后，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杜史重整“离祸工作室”，宣布“痛改前非”，推出“良心之作”——《洪荒问道》。
宣传片做得天花乱坠，号称投资十个亿，引擎最新，玩法颠覆。
实际上，内核还是他那套换皮模板，只是美术资源换了一批更炫的，充值活动做得更加“丝滑”。
莫厚土的“捡橱阁”则转变策略，不再明目张胆地抄袭，而是玩起了“借鉴微创新”。
他找到几款小众但口碑不错的独立游戏，高薪（画饼）挖来其核心成员，然后快速推出“精神续作”，利用厄齐公司的渠道和流氓推广手段，挤压原版的生存空间。
他们还学会了控评、删帖、雇佣水军洗地，将“罡义”和“厄齐”的形象包装成“勇于尝试”、“满足多元化需求”的“务实”企业。
一开始，凭借着原身积累的（恶劣）渠道和不要脸的营销，他们的新“作品”还真吸引了一波不明真相的玩家和习惯了换皮快餐的受众，流水数据看起来相当“漂亮”。
两人志得意满，觉得蓝星不过如此。
“看吧，老莫，此界凡人，亦不过如此！只需稍用手段，便可玩弄于股掌之间！”
杜史端着红酒杯，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灯火，仿佛又回到了在天玄大陆忽悠各派长老时的巅峰时刻。
莫厚土嘿嘿笑着，翻阅着报表：“还是老杜你高明！这比炼制《阎王债》轻松多了，还不用怕被反噬！”
然而，他们低估了蓝星玩家经过千锤百炼后形成的“抗药性”，也低估了信息时代，真相传播的速度。
《洪荒问道》开服不到一周，就被玩家扒出核心代码与三年前的一款老游戏高度雷同，所谓的“颠覆玩法”不过是加了几个华而不实的特效。
海量的差评和退款申请瞬间淹没了一切宣传。
捡橱阁的“精神续作”更是被原版玩家和开发者联名控诉，证据确凿，舆论一边倒地谴责，甚至引来了监管部门的关注。
这一次，玩家们不再满足于线下围殴。
他们的愤怒，化作了更加汹涌澎湃的数字洪流。
杜史和莫后图的社交媒体账号被冲烂，私信里充满了“亲切的问候”。
公司邮箱被垃圾邮件和抗议信塞爆。
合作方纷纷解约划清界限。
甚至有人开始查找他们的住址，给他们寄“礼物”——一打开，是满满一箱的死老鼠和刀片。
更可怕的是，他们名下的银行账户开始被冻结，法院的传票一张接一张地送来。
两人躲在豪宅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幻听的叫骂声，看着网络上那些将他们钉在耻辱柱上的帖子和分析视频，瑟瑟发抖。
“为……为何会如此？”莫后图抱着脑袋，缩在沙发角落，眼神惊恐，“在天玄大陆，我等虽被唾弃，至少……至少还能跑啊！此界……此界为何无处可逃？！”
杜史面色惨白，看着电脑屏幕上那鲜红的“公司破产清算公告”，嘴唇哆嗦着：“他娘的……这蓝星的‘阎王债’……是……是法律和舆论吗？比玄霄那厮……追得还紧……还狠……”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充满恶意的沼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物理的殴打或许能愈合，但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社死和追责，让他们精神濒临崩溃。
“老杜……我们……我们还能再死一次吗？”
莫后图带着哭腔问道。
杜石看着窗外，眼神绝望。
他忽然觉得，当初被玄霄瞬间抽干修为形神俱灭，或许……真的是一种仁慈。
至少，不用面对这跨位面追偿、永无止境的……差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