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的晨钟刚敲过三下,林晚晴就已经躲在寺后那片竹林里了。露水打湿了她的粗布裙,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字条和同春草籽的药囊——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既不能直接暴露自己,又能给裴琰示警。
初三的慈恩寺,香客比往日少了许多,许是时疫的缘故。裴琰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时,林晚晴的心跳几乎要冲出喉咙。老大人穿着件素色的便袍,身边果然只跟着三个护卫,步履沉稳,正与身边的随从说着什么,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隐约能听见“疫区”“药材”等字眼。
就在他们走近竹林边缘时,林晚晴深吸一口气,假装失足从坡上滑了下去,药囊“恰好”掉在裴琰面前的石阶上。“哎呀!”她故意喊了一声,吸引注意力。
裴琰的护卫立刻警觉地拔出刀,却被老大人摆手制止。他弯腰捡起药囊,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物,又看了看跌在坡下、裙摆沾泥的林晚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姑娘没事吧?”他身边的随从上前询问。
“没事,多谢大人。”林晚晴低着头,声音发颤,不敢看裴琰的眼睛,“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丢了……丢了给疫区孩子带的药。”
裴琰没说话,只是捏了捏药囊,忽然对随从道:“带这位姑娘去寺里的厢房歇歇,找些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然后,他握着药囊,继续往寺里走,脚步却比刚才快了些。
林晚晴的心稍稍放下,至少,他看到药囊了。
可她没敢真的去厢房。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绕到寺后的山道旁,藏在一块巨石后面,这里能看到山道的全貌,也是黑衣人说的“动手方便”之处。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山道尽头就闪过几个黑影。他们穿着与寺中僧人相似的灰色僧袍,手里却握着闪着寒光的短刀,悄无声息地往裴琰祈福的偏殿摸去。
林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裴琰的护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警惕地望向四周。就在双方即将交手的瞬间,林晚晴抓起身边的几块碎石,用力往山道另一侧的树丛里扔去。
“有动静!”护卫大喊一声,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黑衣人见状,知道时机已泄,索性不再隐藏,挥刀冲了出来。偏殿里的裴琰听到声响,竟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沉着地对随从说了句什么,随从立刻往寺内跑去,显然是去搬救兵。
一场混战在山道上展开。裴琰的护卫虽少,却个个身手矫健,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林晚晴看着心急,想再做点什么,却见一个黑衣人绕到了护卫身后,短刀直刺裴琰!
“小心!”她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裴琰面前。
刀锋划破了她的手臂,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裴琰一把将她拉开,护卫趁机回身砍倒了那个黑衣人。剩下的黑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迅速消失在山林里。
“姑娘!”裴琰看着林晚晴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眼里满是震惊和愧疚,“你这是……”
林晚晴忍着疼,指了指他手里的药囊:“大人……看那个。”
裴琰立刻打开药囊,里面的字条掉了出来。“慈恩寺,初三,险”几个字刺痛了他的眼,再看到那几粒同春草籽,他瞬间明白了什么,看向林晚晴的目光变得复杂:“是你……示警?”
林晚晴点点头,失血让她有些头晕:“是……是李昭……他要杀您。”
“李昭?”裴琰重复着这个名字,脸色骤变。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因力主改革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却没想到动手的会是……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身边的古树,喃喃道,“果然……伴君如伴虎啊……”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救自己而受伤的陌生女子,又想起药囊里的同春草籽——那是东宫药圃里特有的品种,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快,带姑娘去我城郊的别院!”裴琰对剩下的护卫吩咐,“请最好的大夫,对外就说……是我远房的侄女,染了时疫在此静养。”
林晚晴在裴琰的别院醒来时,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缠着厚厚的纱布。房间陈设简单却雅致,窗外种着几株翠竹,与慈恩寺的那片竹林很像。
裴琰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神色凝重。见她醒来,他递过一杯温水:“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多谢大人。”林晚晴接过水杯,指尖还是有些抖,“那些黑衣人……”
“跑了,但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裴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手臂的伤口上,“你为何要冒死救我?又为何……会知道是李昭?”
林晚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把那日在东宫药圃听到的一切说了出来,包括李昭说的“废了他的右腿即可”,和黑衣人的“密杀裴琰”。
裴琰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翠竹,眼神晦暗不明。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你可知……李昭是谁?”
林晚晴一愣:“不是……三皇子吗?”
裴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当今圣上,讳昭。三皇子……早已在三年前的围猎中薨逝了。”
“轰”的一声,林晚晴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当今圣上?
那个在秦岭为她采药、在山路与她讨价还价、在东宫药圃陪她种同春草的李昭……竟然是皇帝?
她想起他说“历练本就该如此”,想起他对时疫的关切,想起他握着同春草籽时温柔的眼神,更想起他在槐树林里那句冰冷的“废了他的右腿即可”。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竟然……一直在皇帝身边?还听到了他要刺杀重臣的密谋?手臂上的伤口再疼,也比不上心口的寒意——那寒意从脚底升起,冻得她浑身僵硬,脸色煞白如纸。
“皇……皇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牙齿打颤的轻响。
裴琰看着她吓傻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何尝不是如此?在朝堂上与“三皇子”议事时,他只觉得这位“皇子”见识不凡,却从未想过,自己面对的,竟是那位深居简出、心思难测的天子。
“姑娘别怕。”裴琰沉声道,“圣上既未用真名,可见此事他不想声张。你救了我,我定不会让你因此获罪。只是……”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你可知,圣上为何要对我动手?”
林晚晴摇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自己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可怕的漩涡,而那个曾让她觉得温暖可靠的“李昭”,瞬间变成了最陌生、最危险的存在。
窗外的竹影在风中摇晃,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林晚晴蜷缩在床角,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不是梦。她想起东宫药圃里的同春草,那些在月光下闪着银斑的叶片,此刻看来,竟像是无数个冰冷的嘲讽。
原来,长安的春,从来都不是她以为的那般简单。而她亲手种下的草籽,不知将来,会结出什么样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