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银针尖上那滴血滑落下后,凌惊鸿抬手收起银针,又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手腕一翻,铜钱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落进掌心。她目光一凝,指尖轻轻一弹,将银针上残留的血珠送入了阵眼。
铜钱落地后,静静地躺着。
那滴血落入了阵眼,无声无息。凌惊鸿的手稳得像铁铸的,血顺着铜槽蜿蜒而下,如同一条活生生的红蛇在爬行。紫微星压顶,深沉得人骨头一节节发酸,她站着没有动,膝盖没弯一下。
星图动了。
灰烬不是飘,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推着,一块块聚拢,拼出新的形状。三个人影浮现在星轨之上,立于北斗前面的三颗星上——贪狼、巨门、禄存。
“皇帝、将军、术士。”凌惊鸿嗓音沙哑,话像是从石头缝里硬抠出来的。
她早就该明白。九鼎归位,不是谁跳进火里就能成事。天道不收命,收的是等价。王朝的根,得靠三根柱子一同烧进去。
灰烬缓缓的旋转着,最终浮现出几个字:“三祭同燃,方可启鼎。”
话音刚落,魏渊动了动。
他站在七步之外,手搭剑柄,眨眼间便扑向萧砌怀中的琉璃像。那像是双生子的壳,通体透明,却透出灼热的光。他扑了个空,手腕猛地一震,一粒算盘珠击中了他的骨节,咔地一下错开了:。
周子陵站在三步外,算盘悬在半空中,珠子还在旋转。
“你抢不走的。”他说,“你不过是个被摆的棋子而已。”
魏渊冷冷一笑,手腕一甩,硬生生将断骨怼回了原位,咔吧一声响,“那你告诉我,谁当皇帝?谁当将军?谁他妈是术士?”
没有人回答。
萧砌低头看着掌心的血纹,那光快要熄灭了。他知道,紫微血脉能点燃星火,却点不燃三重祭台。他不是皇帝,而是逃了二十年的弃子。
凌惊鸿伸出手,从他怀里取过琉璃像。
冰凉的触感贴上掌心,却烫得像火。前世她死在火山口,被人推下去,连名字都没留下。这一世,她走到这里,终于看清——不是谁都能跳。得是那个该烧进去的人。
她转过身,朝着火山口走去。
岩浆翻滚,黑红交错,热气舔上脸皮。她站在边缘,没说话,抬手将琉璃像扔了进去。
那像没有沉下去,反而浮在火面上,转瞬之间化作了一道光,顺着火流四散。整座火山猛地一震。
轰——巨响传来。
三座玉台从岩浆中升腾而起,正对着贪狼、巨门、禄存三颗星。玉色发白,像骨头,上面刻满了符文,仿佛是用血画成的。
第一祭,成了。
“我当将军!”阿鲁巴突然吼出声,声音炸得人耳膜生疼,“我不懂那些弯弯绕,但我能打!”
凌惊鸿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别忘了,我可是北狄的摔跤王。谁来抢我的位置,我先把他扔下去。”
魏渊的眼神一沉,又直扑向巨门位的玉台。
他不相信命,只信谁能站上去谁就是将军。只要他占下一祭,就能翻盘,把其他人全拖进火海里。
脚刚刚踏上玉台,脚下却一滑。
阿鲁巴早等候多时,一下冲上来撞在他的腰上,两个人滚地厮打起来。巍渊用肘击阿鲁巴的喉咙,反被掐住脖子压住,脑袋“咚”一声砸在地上。
“你说谁不能莽撞?”阿鲁巴咬着牙,“我今天就莽撞给你看!”
他猛地起身,拽着魏渊就往火山口冲。两人缠在一起,在边缘踉跄几步,阿鲁巴抱住他的腰,狠力的一拧。
“老子送你一程!”
俩人一块滚了下去。
瞬间火光冲天。
玉台符文亮了起来,巨门位的光柱直冲云霄。第二祭,成功了。
凌惊鸿站在禄存位前,没有动。
她知道,最后一个位置是她的。术士之祭,没人能够代替。得自己迈进去,一步不退。
她往前一步。
玉台微微亮起,像是在回应。可就在这时,一道青铜光砸下,落在祭台的中央。
是星晷。
三足圆盘,刻满星轨,中间指针转了转,一下停住了。那不是现在的时间。
“贵妃寿宴,巳时三刻。”凌惊鸿把字念了出来。
星图变了。
紫微星光暗了两分,灰烬重新排列,显出一行新句:“时辰未至,祭不可终。”
她盯着星晷,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原来不是现在。天道不让她跳,要她等——等待贵妃寿宴之时,满朝文武全在场,北狄使团抵达,龙鳞杀阵最弱之时。
她早就该懂。这不是死,是个局。她不是去被烧,是去点一把火,烧穿整个权谋。
“你还等?”周子陵走到她的身后,声音压着,“等他们布好陷阱?等魏渊调三千暗卫?”
“等。”凌惊鸿说,“等他们以为我怕了。”
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枚用过的银针,拂去上面的灰尘。
云珠挤了过来,眼眶发红,“小姐,你真的要……”
“别哭。”凌惊鸿打断她,“眼泪会坏阵的。”
顾昀舟一瘸一拐的走上来,左眼淌水,笑得没心没肺,“你要是死了,我就是唯一的活口,回头写本《惊鸿传》,肯定能大火。”
没有人应声。
凌惊鸿最后看了眼火山口。岩浆还在翻腾,阿鲁巴和巍渊没了,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她转过身,往回走去。
脚步一声声,像在数命。萧砌紧跟在后面,不说话。周子陵抱着算盘,走在最后。云珠抱着包袱,咬着嘴。顾昀舟一瘸一拐着,哼着跑调的曲子。
走到半路,她忽然停下来。
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是金人背上拓下的星图的残片。边角烧焦了,中间那行字仍清晰可见:“非自愿者,不得近鼎三丈。”
她撕成了两半,扔进风里。
灰烬飘散,像雪花一样。
她继续走向前去。
天边发青,不是日出,是星途的光在退去。观星台寂静下来,连风都停止了。
回到营地时,小桃红蹲在火堆边烤饼,见他们回来了吗,手一抖,饼掉进灰里。
“成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凌惊鸿没有回答,只是用手将松动的银针按回发间。
小桃红扑上来抱住她,“小姐你没事吧?阿鲁巴他……”
“他完成了他的祭。”凌惊鸿拍了拍她的背,“我们还得走完我们的。”
顾昀舟一屁股坐下,揉着腿,“那接下来干啥?等寿宴?”
“准备。”凌惊鸿坐下,从包袱里取出一枚铜钱,放在掌心,“准备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术士之怒。”
周子陵盯着铜钱,忽然问道:“你前世,是不是也试过?”
凌惊鸿的手指一顿。
铜钱有个缺口,是她多年前划的。刚入宫那会儿,偷偷刻了“报仇”二字,后来被发现了,挨了一顿毒打,钱却被没收了。后来从尸堆里扒出来后,就一直留在身边。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铜钱翻了个面,轻轻的一弹。
铜钱转了个圈,落下来。
铜钱落在地上。
她看着那面,忽然笑了。
“这次,我不再是那个被推下去的人了。”
她站了起来,往帐篷走去。
风掀开帘子的一角。她进去后,影子消失在黑暗里。
外面,铜钱还躺在地上,边缘沾了灰,那道缺口,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