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冷冷地铺在寒渊龟裂的土地上。
那股细微的震动,正从寒渊边缘一处隐秘的凹陷地传来,像是地底深处有一头巨兽在不安地翻身。凌霜与易玄宸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那份共同的默契已胜过千言万语。两人身形如电,几乎是贴着地面掠过,脚下的碎石被带起的风旋卷起,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雪狸焦躁地跟在他们身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它雪白的毛发根根倒竖,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一条竖线,充满了警惕与憎恶。越是靠近那震动源,空气中便越是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那不是寒渊原有的清冷死寂,而是一种混合着血腥、焦油与某种腐败香料的甜腻气息,像一块腐烂的肉被裹上了蜜糖。
“是活祭。”易玄宸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他的守渊人之力对这种以生命为引的邪恶仪式最为敏感,那股气息仿佛无数根尖针,刺探着他的神识。
凌霜没有回答,但她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刚刚才为这片土地建立起一丝秩序与希望,才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找到名为“守渊村”的归宿,转瞬间,就有人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的一切努力撕得粉碎。
那不是对寒渊的亵渎,那是对她凌霜,对所有相信她的人的公然挑衅。
他们在一处嶙峋的巨石后停下身形。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凌霜,瞳孔也骤然一缩。
那是一个用黑色巨石临时垒砌而成的简陋祭坛,祭坛周围插着八支燃烧的火把,火光幽绿,将一张张狂热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祭坛之上,五个衣衫褴褛的村民被粗大的铁链锁住,口中塞着布团,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他们的身下,刻画着一个复杂而诡异的血色法阵,法阵的线条尚未干涸,显然是刚刚用新鲜血液绘制而成。
为首之人,身着一身早已被废弃的镇邪司制服,但肩上的徽记却被一个狰狞的鬼头纹身所覆盖。他手中高举着一柄漆黑的短刀,正用一种癫狂的语调高声吟唱着古老的咒文。他周围,十余名同样是镇邪司旧部的残余势力手持兵刃,神情肃穆而亢奋,仿佛在参与一场神圣的典礼。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唤醒沉睡之主,开启无上之门!”
“伟大的魔念啊,请聆听您仆人的呼唤!”
“撕开这虚伪的和平,让欲望的火焰重燃人间!”
那吟唱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与寒渊深处那丝若有若无的魔念遥相呼应。祭坛中心的血色法阵开始发出微弱的红光,锁住村民的铁链上竟也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黑气,正试图钻入他们的体内。那些村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凌霜的呼吸一滞。她认得那几个村民,一个是守渊村里总爱笑呵呵的王大伯,一个是新来不久、亲手为守渊碑缝制过红绸的年轻姑娘……他们是她发誓要守护的人。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怒火,从凌霜的脊椎一路烧上天灵盖。那不是狂暴的、失去理智的怒火,而是一种凝结如实质、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她眼中的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岩浆在缓缓流动。
“住手。”
两个字,轻飘飘地传来,却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吟唱声戛然而止。那为首的镇邪司旧部猛地转头,循声望来。当他看清巨石后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一种病态的狂喜所取代。
“凌霜!守渊人!你果然来了!”他大笑起来,声音嘶哑而刺耳,“真是天助我也!原本还想用这几个贱民的命将你引出来,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便用你的妖魂,来为我们伟大的主人献上最完美的祭品!”
他身后的众人也纷纷举起武器,目光贪婪而凶狠地盯着凌霜,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珍宝。
凌霜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祭坛上那几张绝望的脸,最后落在了为首那人手中的黑刃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人一愣,随即狞笑道:“记住你爷爷的名字也无妨!老子姓陈,曾是镇邪司统领!赵珩大人是我的恩主!”
“陈统领……”凌霜轻轻重复了一遍,仿佛只是在品味这三个字,“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消失了。
不是移动,是消失。
在陈统领反应过来之前,一股灼热到极致的剑意已经锁定了他的咽喉。那不是普通的剑意,而是混合了七翎彩鸾本源之火的古剑之力。空气仿佛被瞬间点燃,一道璀璨的金色匹练撕裂夜幕,带着净化一切的威严,一闪而至。
陈统领脸上的狂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便贯穿了他的身体。他想躲,想挡,却发现自己在那道金光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噗嗤。
轻微的、仿佛热刀切过黄油的声音响起。
陈统领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惊恐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在空中喷出一股血箭,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柄漆黑的短刀“当啷”一声掉落,沾染了主人的鲜血,却诡异地冒起一阵青烟,仿佛被什么更强大的力量所腐蚀。
一剑。
仅仅一剑。
全场死寂。
那些原本狂热的镇邪司旧部们,此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眼中的贪婪和凶狠,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他们见过凌霜的力量,却从未想过,她的力量竟然已经达到了如此恐怖的境界。那不是战斗,那是审判。
凌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祭坛旁,手中握着嗡鸣作响的古剑“照影”。剑身流淌着温润的金光,上面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却燃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还有谁?”她淡淡地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这四个字,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跑!”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剩下的十余人瞬间作鸟兽散,哭爹喊娘地向着四面八方逃去。他们心中的信仰和狂热,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不能让他们再作乱!”易玄宸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皇子,此刻,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沉稳的统帅之气。守渊人之力在他周身形成一个无形的场域,那些逃跑之人只觉得脚下仿佛灌了铅,速度大减。
他没有追击,而是屈指一弹,数道银光射出,精准地打在了几名逃向京城方向之人的腿弯。那是他用守渊之力凝聚的气劲,足以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内无法行动。
“追!”他对着随后赶来的守渊人后裔们下令,“活捉,审问!记住,他们的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守渊人后裔们齐声应诺,立刻分成几队,向着黑暗中追去。
凌霜却没有理会这些。她收起古剑,快步走上祭坛。她体内的妖力在刚才那一剑中消耗甚巨,此刻正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但她强撑着,伸手去触碰那些冰冷的铁链。
金色的火焰从她指尖溢出,如同有生命的灵蛇,温柔地缠绕上铁链。那些附着在锁链上的黑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被净化得无影无踪。铁链应声而断,化作一地铁屑。
被解救的村民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那个年轻的姑娘看着凌霜,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别怕,没事了。”凌霜蹲下身,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她伸出手,轻轻拭去姑娘脸上的泪痕和污渍,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王大伯也缓了过来,他看着地上陈统领无头的尸体,又看看凌霜苍白的脸,老泪纵横:“守渊姑娘……是我们……是我们连累了你……”
“不。”凌霜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这片被玷污的土地,“是我没有守护好你们。”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可以斩杀一个陈统领,可以击退一群残余势力,但她能斩尽天下所有的欲望和贪婪吗?只要人心中的恶念还在,这样的悲剧,就永远不会停止。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祭坛中心那个血色法阵吸引住了。在陈统领的血浸染下,法阵中央的一个符号,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那符号很古怪,既不是镇邪司的徽记,也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魔纹,它像一只蜷缩起来的眼睛,眼瞳的位置,是一个细小的漩涡。
凌霜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个符号,却被易玄宸一把抓住。
“别动,上面有残留的邪念。”易玄宸的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那符号中蕴含着一股极其阴冷、狡诈的力量,与之前赵珩所用的魔念截然不同。
凌霜点点头,收回了手。她凝视着那个符号,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那个陈统领,在死前的狂热中,提到了“伟大的主人”。赵珩已经死了,他的残余势力,又是从哪里找来的一个新的“主人”?
“昀。”凌霜在心中轻唤。
片刻后,昀那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我感受到了。这次的仪式,并非单纯为了唤醒魔念。”
“那是什么?”
“是‘喂养’。”昀的声音变得凝重,“他们用活人的精血和恐惧,喂养了魔念的一丝分身,让它变得更加活跃,也更加……狡猾。这个法阵,是一个坐标,也是一个印记。他们……在标记寒渊。”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
标记寒渊?就像猎人标记自己的猎物一样?
她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寒渊。那片曾经让她感到安宁和归属的土地,此刻却仿佛多了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窥伺着。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危机暂时解除,但一个更大、更阴森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在了守渊村和寒渊的上空。这场新的危机,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