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和杜家振坐在了树下,头靠着树干,掏出烟来,点上,抽了一口。其实无风刚才也犹豫,也很想追上去,伏击敌人,狠揍敌人一顿。可他忍住了。
昨天夜里队员们都没休息,都已疲惫,要想抢在敌人前面,寻找合适伏击地点,至少跑上十几里地,甚至二十几里地,队员们受不了。
还有那平川一郎,偷鸡不成蚀把米,估计浑身都是怒火,正无处发泄,再打他伏击,他会豁出命来,和独立大队拼个你死我活。穷寇莫追,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放弃就放弃吧,反正打鬼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黄存举说的对,先不做无谓的消耗,保存和壮大独立大队实力,再慢慢收拾鬼子。
听无风说完,杜家振挠挠头,的确,打仗不能太死板,要根据实际情况,来改变既定的战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杜家振由衷地说道:“别看老黄闷不拉几,但心里有主意。”
“他啊,就是因为当过二鬼子,才变得小心,轻易不多说话。”
“看来俺也要多学习了,往后打仗还得多动脑子。”
无风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天空。他也不想动脑子,动脑子太累,远不如直面鬼子,动刀动枪来的爽快。可如今他是大队长,有一百四十七名队员,不动脑子不行。如果只是无风、王五和杜家振三个人,没准就化装成敌人,去摸鬼子营地了。
此事不再讨论,但还有一个问题。昨天夜里踢了大狗一脚,但问题还没解决。无风看了一眼杜家振,说道:“关于临时指挥的问题,我是说,咱俩和教导员都不在的时候,咱们三位中队长怎么指挥战斗——”
杜家振扭头看了一眼无风,问道:“怎么,出什么问题了?”
无风说了黄存举和大狗的争执,其实黄存举已在让步,只是一中队队员心里不服气。
杜家振哼了一声:“这个大狗,他也觉得黄存举当过二鬼子,心里不服气。”
“大狗也聪明,就是历练的少,可是打仗不能只凭一股子狠劲猛劲。”无风说:“咱们得明确一下,咱仨不在的时候,其光和大狗都要听从黄存举指挥。”
“要得——”
单鹏走了过来,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刚才,王五派队员去了牛口村西边树林,说要把两个二鬼子尸体埋掉。两个二鬼子是投降后,被王五下令砍了脖子。
当着王五的面,单鹏没说什么,像这样把穷人当作草芥的坏种,死有余辜,就是无风,也绝不会手软。但这是问题,独立大队已有人说了,要干掉刘长贵。
知道刘长贵身份的不多,也就无风、单鹏、王五、杜家振和小泥鳅五人知道,其余就是宋大叔和三个民兵队长。
之所以让三个民兵队长知道刘长贵身份,也是出于对刘长贵安全考虑。万一哪天遇上刘长贵继续干汉奸的事,就可能遭到民兵伏击。
眼下鬼子就要撤退,而刘长贵又领着二鬼子进村,队员们和民兵都对他恨之入骨,所以这个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这还真是个问题,杜家振不由挠了挠头。像刘长贵,两次差点死在敌人手中,都活了下来,若被自己人打死,刘长贵冤枉,更让自己人痛心与后悔。
还有,各总队也有自己发展的人员,表面是汉奸,其实已成为自己人。但为了他们的安全,必须保守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杜家振想了想,说:“这个好办,告诉队员们,没有大队命令,不准再杀俘虏,不准擅自锄奸。”
无风却咂了一下嘴,说:“像刘长贵,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咱们大队放任不管,队员们会怀疑,敌人也会怀疑。”
单鹏低头想了想,说:“明天,让老杜带几名队员,去香城镇,装作吓唬一下老刘。”
杜家振眨了眨眼,问:“还要打他一顿?”
“自己人,你舍得动手?”无风说:“把他拉到大街上,当着乡民的面,用驳壳枪指着头,吓唬两句。”
杜家振也觉得是这样,上次打过刘长贵一顿,是为了保他的命,现在只是让他接着假装当汉奸,就别再动手了。杜家振答应一声:“行。”又问:“往后该怎么办,咱们队员别一时动怒,杀了自己人。”
无风抬手,挠了挠头,又顺手带下满手汗水:“这就要靠教导员讲纪律性了,告诉队员们,上级有规定,处决汉奸必须征得上级同意,往后包括大队干部在内,都不得擅自处决俘虏和汉奸。”
“那五哥呢?”单鹏小声问。
王五仍没有正式加入游击队,属于边缘人,而且他仍坚持说,打鬼子是因为无风,只要无风离开独立大队, 他也会撒丫子远走高飞。所以,对于王五,可以用纪律约束,因为他在队伍行列之中,参与战斗,甚至参与决策。又不能全用,因为他又在队伍行列之外。
“我去找五哥谈吧,这次也是例外,就连小猴子也想弄死那两个二鬼子,回来嘟囔半天,说那两头二鬼子看不起穷人,肯定也往死里欺负百姓。”
单鹏笑了,拍拍无风肩膀:“我就是这个意思,五哥还是由你去谈,你说的话,他能听进去。”
无风笑笑:“这话说的,我头上好像多了一顶高帽子。”
“接下来,咱们大队干啥?”
无风看了一眼单鹏,又抬头看看树叶缝隙里的骄阳:“还能干啥,就在河边隐蔽,等凉快了,再收拾鬼子。”
“好。这天气也真奇怪了,打我记事起,就没遇到过这么热的天。”
杜家振也使劲点头:“俺觉得也是,最热的时候,后半夜跑到山坡顶山,小风一吹,还能睡着,现在就像被扔进了火炉,除了泡进水里,哪里都躲不开。”
“放心,等鬼子二鬼子回了城,天就凉快了。”
无风是在开玩笑,他也不知道这场酷热还会持续多少天。但就在第二天下午,西北方向上了乌云,那乌云越来越黑,像打翻了墨汁。
“要下雨了,进村避雨!”无风招呼着队员,急奔向王老家。
不久,乌云滚滚而来,蔓延到了头顶。随着一声炸雷,风起来了,雨飘下来了,树上的蝉惊恐着,飞离了树林,又顺风而去。凉风雨滴之中,还升腾着团团热气。
随着滚滚雷声,风越来越急,雨越来越大,原本光着脚在雨中畅快的队员,跑回了屋里。
疾风骤雨中,酷暑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