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手指没有停下。
他无视了身后那个陷入认知崩溃的女人。
那个旧的模型已经被他拆解，核心的错误逻辑被剔除。现在，他正在废墟之上，建立全新的大厦。
幽蓝色的数据流在他的指尖下汇聚、分化、重组成前所未有的结构。
那个基于“概率云”理论的龙血因子模型，不再是一个僵硬的分子式，而是一个活物。
它在全息投影中缓慢旋转，时而收缩成一个致密的光点，时而舒展成一片弥散的星云。它的内部，无数光点在不同的维度间跃迁、闪烁，遵循着一种伊芙琳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的规律。
伊芙琳站在原地。她的身体僵硬，目光空洞。她看着那个模型，像是在瞻仰一个神迹，又像是在审视一个魔鬼。
一个身影出现在数据库门口，悄无声息。
脚步过光洁地面的声音被完全吸收。
来人停在门口，目光越过呆滞的伊芙琳，直接锁定在房间中央的那个少年和那个不断演化的全息模型上。
“伊芙琳。”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伊芙琳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她转过身，看到那个男人，脸上只露出一双深陷的、锐利得如同鹰隼的眼睛。
“施耐德教授。”她下意识地立正，声音干涩。
施耐德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他缓缓走到全息平台的边缘。
他仰头看着那个复杂的模型，看了很久。
“这是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伊芙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他推翻了一切。他说我们的模型是垃圾，他说龙血因子是……是概率集合。”
“概率云。”施耐德替她补充，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个模型，“我在芬格尔的报告里读到过这个词，当时以为只是那个蠢货的胡言乱语。”
他看着模型中那些在不同维度跳跃的光点，看着它们每一次看似随机的移动都严格遵循着某种内在的和谐。
它在呼吸，在脉动，在自我修正。
施耐德那张僵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是震惊，更是狂热。
“开放所有权限。”施耐德下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什么？”伊芙琳愣住了。
“开放b区中央数据库的所有权限给他。”施耐德重复了一遍，“包括所有封存的S级项目，所有原始观测数据，无限制访问。”
“可是教授，他的权限只是临时观察员，按照规定……”
“规定？”施耐德打断了她，他第一次转过头，用那双可怕的眼睛看着伊芙琳，“规定就是用来被这种人打破的。”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
“现在，他不是观察员。”施耐德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他是‘概率云’项目的主管，S级。你的任务，是协助他。或者，向他学习。”
伊芙琳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她知道，卡塞尔学院的规则变了。
因为这个少年。
施耐德没有再理会她，他安静地退到房间的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用全部的注意力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江南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第二个人的到来。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数据和逻辑。
他正在为一个变量的取值范围而进行着海量的运算，他需要一个更强大的运算支持。
他下意识地在操作界面上寻找更高权限的申请入口。
下一秒，一个弹窗自动跳出。
【权限已提升：S级项目主管。数据库所有资源对您开放。】
江南的动作停顿了0.1秒。
他没有去思考权限为什么会提升。
他只是接受了这个新的“规则”。
然后，他的十指再次化作风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调动着整个b区，乃至整个学院的计算资源，投入到他那伟大的、孤独的工程之中。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中央数据库变成了江南的独立王国。
伊芙琳成了他的影子，负责在他需要时调取任何物理样本的报告。施耐德则一直待在阴影里，轮椅一动不动，像一尊黑色的雕像。
没有人打扰他。
整个学院最顶尖的计算资源，都成了他思维的延伸。
那个全新的“概率云”模型在他的指尖下飞速膨胀，变得越来越精密，越来越复杂。
他不再满足于理论构建。他要进行模拟。
他要在这个虚拟的沙盘中，找到一条路径，一条能够彻底降解龙血因子，将其从生命系统中“清除”出去的路径。
【模拟实验：项目代号‘净化’，启动。】
江南在虚拟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指令。
整个数据库的服务器阵列在一瞬间进入满负荷运转状态。指示灯由平稳的闪烁变为急促的狂闪，散热系统发出低沉的咆哮。
全息投影中，那个由无数光点构成的“概率云”模型开始演化。
江南设定了一个目标：让模型的所有概率坍缩向一个“零状态”，一个不具备任何龙类特性的稳定基态。
他引入了一个外部干涉变量，一种他设计的、理论上可以诱导概率坍缩的虚拟试剂。
起初，一切顺利。
模型中的一部分光点的确开始向他设定的“零状态”收敛。
伊芙琳屏住了呼吸，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施耐德的身体微微前倾，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但下一秒，异变陡生。
那些被诱导的光点并未稳定下来，它们在“零状态”的边缘剧烈震荡，然后猛地弹开。
这一个反弹，引发了连锁反应。
整个“概率云”模型开始剧烈地、无序地扩张。
无数新的光点从虚无中诞生，模型的复杂度以指数级开始飙升。它不再是一个可控的系统，它变成了一场数据的风暴，一场信息的雪崩。
它在自我演化。
它在对抗江南的意志。
它在用疯狂滋生的复杂性，来抵抗被“净化”的命运。
【警告：模型复杂度超出算力阈值。】
【警告：出现非逻辑性分岔，无法收敛。】
【警告：混沌应已触发。】
一连串猩红色的警报在江南眼前疯狂闪烁。
他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他的手指在界面上划出残影，输入一行行紧急制动指令。
但毫无用处。
他的指令如同泥牛入海，被那片混沌的数据海洋瞬间吞噬。
模型的核心，那个他试图净化的源头，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全息投影消失了。
服务器的咆哮声停止了。
数据库里只剩下散热风扇疲惫的余音。
实验失败了。
江南的手指还悬在半空中。
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操作平台，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绝对的平静。
那不是失望，也不是愤怒。
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困惑。一个完美的公式，遇到了一个不讲道理的答案。
“欢迎来到真正的战争，江南。”
施耐德沙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他缓缓走到江南身边。
“龙族的血，不是一段可以被破译的密码。”施耐德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平台，眼神深邃，“它是一个活着的对手。它会思考，会反抗，会设下陷阱。你越是试图理解它，它的复杂性就越高。你投入越多的算力，它就变得越强大。”
伊芙琳脸色苍白。她终于明白施耐德为什么会纵容这个少年。
因为他们都需要一个奇迹。
而刚才，奇迹的火花亮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江南缓缓放下了手。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伊芙琳以为他会就此放弃。
“复杂性不是恒定的。”江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它在模拟中……进化了。”
他不是遇到了一个难题。
他是遇到了一个在解题过程中，会自己修改题目的对手。
那个他想要清除的“肮脏”，拥有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