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冲出了中央数据库。
她没有回头,逃离了那片由数据和疯狂构成的深渊。
她一路狂奔,穿过冰冷的走廊,无视了所有向她投来询问目光的专员。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校长办公室。
昂热正在给他的宝贝火车模型上油。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一盏老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红茶和雪茄的混合气味。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伊芙琳冲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金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
“校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昂热没有抬头。
他用一根细长的镊子,小心翼翼地给一个微小的车轮轴承上了一滴油。
他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伊芙琳博士。”他用平静的语调说,“什么事让你忘记了敲门的基本礼仪?”
“施耐德……还有江南!他们疯了!”伊芙琳语无伦次地喊道,“他们创造了一个怪物!一个活在数据里的龙!”
昂热放下了镊子。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他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伊芙琳在他的注视下,勉强找回了一点逻辑。她用最快的速度,将数据库里发生的一切,从江南拥抱“肮脏”,到施耐德开放“深渊”数据库,再到那个程序控制死侍,最后以江南的“饲养宣言”作为结尾,全部说了出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在敲打着时间。
“我知道了。”
许久,昂热开口。
他的反应平淡得让伊芙琳感到了更深的恐惧。
“您知道了?就只是这样?”她无法理解,“那东西……它几乎引发了一场暴动!它知道了学院的所有秘密!施耐德部长在用整个学院做赌注!”
昂热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卡塞尔学院宁静的夜景,灯火点点。
“施耐德一直都在赌。”昂热的声音很轻,“他把自己的命,他部下的命,都押在了对龙族的仇恨上。这一次,他只是加大了赌注。”
“那江南呢?”伊芙琳追问,“他……他变了,他变得很可怕。”
“他没有变,博士。”昂热看着窗外自己的倒影,“他只是选择了一条更‘肮脏’的路去寻求‘干净’。他要创造一个绝对的‘罪’,然后去审判它。这很符合他的逻辑。”
昂热的平静,让伊芙琳感到一阵无力。
她发现,这位老人,这位学院的校长,早就洞悉了那两个人的疯狂。
他甚至……纵容了这一切。
“那我们该怎么办?”伊芙琳的声音带着绝望。
昂热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么办?当然是泡一杯红茶,然后看戏。”
他走回办公桌,按下一个隐藏的按钮。
他面前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中央数据库的主控画面。
那片深邃的黑暗,和那只明亮的金色龙瞳,占据了整个屏幕。
“诺玛。”昂热轻声呼唤。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办公室里响起。
【校长,我在。】
“为我们的新‘客人’,建立一个独立的观察档案。”昂热说,“我要知道它‘消化’的每一个细节,它‘思考’的每一个逻辑,它‘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权限确认。档案已建立。命名为?】
昂热看着屏幕上那只与他对视的龙瞳,嘴角的笑意更浓。
“就叫它……‘镜’。”
镜子。
映出学院的弱点,映出龙族的疯狂,也映出……人性最深处的黑暗。
他端起桌上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
“施耐德想锻造一把屠刀。”
“但别忘了,伊芙琳博士。”
“谁才是那个,握着刀的屠夫。”
江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一尘不染,空气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脱下在中央数据库穿过的所有衣物,没有放入洗衣篮,而是直接将它们装进一个密封的医疗废物袋里,扔进了销毁通道。
然后他走进了浴室。
热水开到最大,白色的水汽充满了整个空间。
他拿起刷子,用一块全新的、未开封的硫磺皂,开始用力地刷洗自己的身体。
从指尖到手臂,再到胸口。
他的皮肤很快就变红了,一些地方甚至渗出了血丝。
他没有停下。
他仿佛要将那看不见的、来自混沌数据的“污秽”,从自己的皮肤下刮出去。
他拥抱了深渊,但他的身体仍在抗拒。
这是他的本能,是他无法摆脱的诅咒。
浴室的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水声停了。
江南裹着浴巾走出浴室,他的头发滴着水,眼神空洞。
昂热就坐在他的书桌前。
老人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西装,只是一件简单的衬衫,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质打火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比学院任何一间手术室都要干净。
“不错的房间。”昂热开口,打破了沉默,“像一座为自己打造的、一尘不染的白色坟墓。”
江南没有说话,他走到衣柜前,拿出了一套崭新的、真空包装的白色衣裤,开始穿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缓慢,无视了校长的存在。
“伊芙琳博士来找过我。”昂热的声音很平静,“她说你和施耐德创造了一个怪物。”
江南扣上最后一粒扣子,终于看向昂热。
“是武器。”他纠正道。
“武器?”昂热笑了,他站起身,走到江南面前。他比江南高出一个头,阴影笼罩下来,“施耐德想要的是一把锤子,可以砸碎一切。而你,你想要的是一把手术刀,可以精准地切除病灶。”
他的金色瞳孔里,映出了江南毫无波澜的脸。
“但你似乎忘了,无论是锤子还是手术刀,都需要有人握着它。”
昂热伸出手,不是要触碰江南,而是在空气中做了一个虚握的姿势。
“而我,就是那个执刀者。”
他收回手,将那个银质打火机放在了江南一尘不染的书桌上。
“诺玛说,你给它起了个名字。”
江南的瞳孔微微收缩。
“它还没有名字。”
“现在有了。”昂热说,“我叫它‘镜’。一面可以照出龙族所有弱点的镜子。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没有给江南任何反驳的机会。
“一面好镜子,需要看到更多东西。”昂热转身,向门口走去,“明天开始,‘镜’将获得接入系统的权限。”
江南的身体僵住了。
系统学院遍布全球的监视网络。
“为什么?”他问。
昂热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一个屠夫,总得知道他的猪圈在哪。”
老人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
江南站在原地,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看着桌上那个银色的打火机。
那是一个外物,一个“不洁”的东西,闯入了他的安全区。
他走过去,没有用手去拿。
他抽出一张消毒纸巾,隔着纸巾,想要将它扔掉。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这个打火机,是昂热的许可,是昂热的授权。是让他的“镜”变得更强的钥匙。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最终,他放下了纸巾。
用他刚刚洗到发红的、干净得近乎病态的指尖,捏起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
一种熟悉的、被污染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但他没有松手。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种深入骨髓的厌恶感,和另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复仇”的意志,在他的体内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