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开始下降。
舷窗外，浓重的湿气凝结成水珠，划过玻璃。
下方是连绵的、墨绿色的群山，长江如一条浑浊的巨蟒，在山间蜿蜒。
机轮接触地面的瞬间，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飞机停在一条临时开辟出的简易跑道上。跑道尽头，是几座军绿色的帐篷和一排集装箱改造的建筑，像一个孤零零的哨站。
舱门打开。
一股混合着水汽、泥土和植物腐败气味的暖风灌了进来。
江南第一时间戴上了他的防毒面具，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面具的滤芯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凯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他那昂贵的西装，仿佛不是来屠龙，而是来参加一场乡间宴会。他第一个走下舷梯。
楚子航紧随其后，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便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
路明非磨磨蹭蹭地跟在最后，他一走出机舱，就感觉自己被一个巨大的、潮湿的蒸笼给罩住了，浑身不自在。
江南是最后一个下来的。他穿着一套白色的、全覆盖式的防护服，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走得很慢，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每一处水洼。
叶胜和酒德亚纪早已在舷梯下等候。
他们看到了凯撒的从容，楚子航的警惕，路明非的局促。
然后，他们看到了江南。
两人交换了一个无法言喻的眼神。他们接到过通知，队伍里有一个“观察员”，但没人告诉他们，这位观察员会以这种方式登场。
“凯撒·加图索。”凯撒伸出手，脸上是标准的社交笑容。
“叶胜。”叶胜与他握手，手臂有力，“欢迎来到三峡。”
他的目光越过凯撒，看向后面的三个人。
“楚子航。”楚子航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我是路明非。”路明非紧张地搓着手。
酒德亚纪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别紧张，S级。这里没有媒体，也没有闪光灯。”
她的安慰，让路明非更加手足无措。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南身上。
他没有走上前，只是停在离众人三米远的地方。
叶胜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位是……”
“江南。”江南的声音从防毒面具后传来，有些沉闷，“观察员。”
他没有伸出手，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你打算一直穿着这个？”凯撒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我们可没有多余的营养剂给你输送。”
江南没有回应凯撒的挑衅。
他只是看着叶胜和酒德亚纪，仿佛在等待他们进行下一步的“流程”。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酒德亚纪打了个圆场：“好了，大家一路辛苦。先去指挥中心吧，我们需要同步最新的情报。”
她转身带路，走向那片由集装箱组成的临时建筑群。
叶胜走在最后，他与江南并排，压低了声音。
“专员，我不知道校长是怎么想的。但这里是前线，不是实验室。我希望你清楚这一点。”
江南目视前方，脚步平稳。
“我很清楚。”他回答，“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采集实验室里得不到的数据。”
叶胜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看着江南的背影，眼神变得复杂。
这个所谓的“观察员”，比他想象的更直接，也更令人不安。
指挥中心是一个巨大的集装箱，内部被掏空，墙壁上挂满了屏幕和线路，空气中弥漫着设备过热和速溶咖啡的味道。
十几个穿着执行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里面紧张地忙碌，键盘敲击声和低声的指令此起彼伏。
这对江南来说，是一个污染的重灾区。
他没有进入集装箱的中心，而是在门口找了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他从随身携带的密封箱里取出一个折叠椅，用消毒湿巾擦拭了三遍，然后才坐下。他像一个孤岛，与周围的忙碌格格不入。
“这里就是作战指挥室。”酒德亚纪指着中心一张巨大的电子沙盘，“所有数据都会实时汇总到这里。”
沙盘上，三峡水库的地形被精确地还原成三维模型。一个红色的光点，在深邃的水底缓慢闪烁。
“‘龙类的呼吸’频率正在加快。”叶胜的表情很凝重，他指着旁边一块屏幕上的数据流，“间隔时间从一小时三十七分钟，缩短到了五十三分钟。它正在苏醒。”
“我们的计划是什么？”凯撒开门见山，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工作人员，带着一丝不耐。
“亚纪和我，将作为第一梯队，进行首次深潜。”叶胜切换了沙盘的视图，展示出一条预设的潜航路线，“我们的目标是确认青铜城入口的精确位置，并安装好信标。你们是第二梯队，在水面待命，随时准备支援。”
凯撒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支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船上喝茶，等你们把事情搞砸？”
叶胜的脸色一沉：“凯撒同学，这是命令。”
“我只听校长的命令。而他让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观光。”凯撒向前一步，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我和楚子航，将作为主攻。你们负责侧翼策应。”
“你这是在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叶胜的声音也严厉起来，“你对水下的情况一无所知！”
“无知的是你。”凯撒毫不退让，“你以为凭你们两个，就能敲开龙王的大门？”
争吵声让整个指挥中心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两个对峙的男人。
路明非缩在角落，希望自己能变成墙上的一张壁纸。
就在这时，楚子航开口了。
“声呐显示，入口附近有十七个高密度物质反应。”他指着沙盘上几个不起眼的小点，“这些是什么？”
叶胜和酒德亚纪的脸色都变了。
“……那是之前失联的深潜器。我们派出了十七支小队。”酒德亚纪的声音有些艰涩。
楚子航没有再说话。
但他的问题，比凯撒的质问更有力。
十七次失败。
凯撒的方案，是傲慢。叶胜的方案，是重复失败。
“我有个建议。”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怪人。
江南站了起来。
“既然两种方案都存在高风险，不如进行一次对照实验。”
他没有看凯撒，也没有看叶胜，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路明非的身上。
“让A组（叶胜、酒德亚纪）和b组（凯撒、楚子航）同时下潜，从不同路径接近目标。”
“而样本c，”他的视线在路明非身上停留了一秒，“留在水面，作为触发意外状况时的‘保险’。”
他的话让路明非如坠冰窟。
他不是什么“S”级，他是一个样本，一个保险。
一个在必要时，需要被“触发”的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