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带着刚织好的围巾回了老巷子。雪是凌晨开始下的,等我推开巷口那扇旧铁门时,整个巷子都裹在白里——唯有我种的桃树醒着,枝桠上积着薄雪,叶片却还透着点绿,像阿槐当年总藏在身后的、没说出口的温柔。
我刚走到桃树底下,就看见树桩上摆着个竹编小篮,里面躺着三两颗脆桃,果皮上沾着雪,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这季节哪来的脆桃?我蹲下去摸,桃子还带着点温乎气,指尖刚碰到果皮,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不是雪压断枝桠的声音,是那种少年人踩着积雪,脚尖蹭过树干的响动。
“阿槐?”我抬头,桃树枝上空空的,只有雪粒子从叶缝里落下来,砸在我手背上,凉得像他当年碰我笔尖的温度。可当我把桃子捧在怀里时,又分明觉得有阵轻风吹过,带着点桃花的香,把我围巾的流苏吹得晃了晃——就像从前他总爱偷偷扯我的围巾,笑我“像只裹着棉花的小笨熊”。
晚上我在书桌前写日记,玻璃罐里的桃核安安静静地躺着,最上面那颗是今年夏天留的,上面还写着“阿槐的”。忽然,台灯闪了闪,罐子里的桃核轻轻动了动,最后竟摆成了个小小的“冬”字。我盯着那个字笑,眼泪却差点掉下来——他总这样,明明说不出话,却总用各种方式告诉我,他没走。
半夜我被冻醒,摸了摸床头的热水袋,竟还是热的。窗户没关严,雪风钻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晃。我披了件外套走到窗边,看见桃树下站着个模糊的影子——很高,穿着蓝白校服,手里攥着颗蓝弹珠,正仰头往我窗台上放东西。
“阿槐!”我喊出声,影子顿了顿,慢慢转过身。可等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只有雪落在桃树枝上的声音,窗台上多了个布偶——是只歪歪扭扭的槐树叶娃娃,身上缝着颗蓝色纽扣,是我八岁那年和他一起做的。当时我针扎破了手指,他就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我的伤口,说“这样就不疼了”,结果我哭得更凶,他只好蹲在旁边,一片一片帮我捡槐树叶,陪我缝到深夜。
布偶的口袋里藏着张纸条,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字迹很轻:“雪天路滑,明天上学别跑——就像当年我陪你走巷口那样。”末尾画着颗小小的弹珠,蓝色的,像他老家后山的湖,也像他当年总攥在手里的那枚。
我把布偶抱在怀里,刚要关窗,忽然看见桃树枝上挂着个雪球,雪球里裹着颗蓝弹珠——是我埋在土里的那两颗之一。雪慢慢化了,弹珠在月光下闪着光,我仿佛看见透明的少年坐在树杈上,手里拿着弹珠,笑着对我喊:“傻丫头,要不要赌一把,明天雪会不会停?”
我把弹珠放进玻璃罐里,桃核拼成的“冬”字旁边,又多了颗亮晶晶的蓝。雪还在下,我摸着怀里的槐树叶娃娃,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因为有人在桃树下,在风里,在弹珠和桃核里,用他的方式,陪着我,从雪落到花开,从少年到长大,从现在到永远。
第二天清晨,我推开窗,看见桃树下的雪地上,有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小,像少年人的,从桃树一直延伸到巷口,最后消失在老槐树的树桩旁。我知道,那是他昨晚陪我走的路,就像从前那样,永远走在我身后,替我挡住风雪,也替我藏好所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