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我特意多盛了一碗米饭,摆在窗台那张褪色的木桌上——那是阿苑的位置,从小学时起,我便习惯在吃饭时给她留一副碗筷。瓷碗刚碰到桌面,就见她轻手轻脚地飘过来,身影落在碗筷旁,比傍晚在槐树下时又清晰了几分,连旗袍领口的盘扣都能看清纹路。
“今天煮了槐花粥,”我把盛着粥的白瓷碗推过去,指尖离她的手只有寸许距离,“你尝尝看,和小时候你看着我煮的是不是一个味道。”
她垂眸看着碗里飘着的槐花,睫毛颤了颤,试探着抬手碰了碰碗沿。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穿过瓷面,而是真真切切地触到了碗边的温度,连带着碗里的粥都泛起了一圈极浅的涟漪。“好像……能闻到香味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惊喜,指尖沿着碗沿轻轻划了一圈。
我忽然想起阁楼樟木箱里还有个旧竹篮,是小时候用来装槐花的。放下碗筷起身去阁楼时,阿苑也跟了过来,脚步落在楼梯上,竟隐约能听到一点极轻的声响——从前她走再急的路,也不会有半分动静。
“就是这个。”我从箱子角落拖出竹篮,篮身的竹条已经泛出深褐色,提手处被磨得光滑发亮,还留着我小时候用彩笔涂的几道歪歪扭扭的粉色痕迹。刚把竹篮拎起来,就有一片干枯的槐花瓣从缝隙里掉出来,落在地板上。
阿苑凑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竹篮的提手,像是在确认什么:“你十岁那年,用这个篮子装了满满一篮槐花,说要给隔壁生病的奶奶送槐花糖,结果走在路上摔了一跤,篮子滚出去好远,槐花撒了一地。”
我蹲在地上捡那片干花瓣,闻言忍不住笑了:“我记得,那时候我坐在地上哭,花瓣粘在衣服上,怎么拍都拍不掉。后来不知道是谁把篮子捡回来,还帮我把撒在地上的槐花拢到一起,原来是你。”
她弯着腰,指尖悬在那道粉色痕迹上方,眼底盛着温柔的笑意:“你那时候哭着说‘槐花糖做不成了,奶奶该失望了’,我就想着,得帮你把篮子捡回来。”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竹条,竟在那道粉色痕迹旁,留下了一道极浅的、透明的印子,像被露水打湿的痕迹。
我把干花瓣放进竹篮里,忽然注意到篮底藏着个小小的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拆开布包,里面竟是几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槐花糖,糖纸已经泛黄发脆,糖块也硬得像小石头,却还能看清表面沾着的细碎槐花瓣。
“这是……”我愣了愣,转头看阿苑。
“你那次没做成槐花糖,后来偷偷攒了零花钱,在巷口的小卖部买了这几颗,”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你说要等隔壁奶奶病好,亲手送给她,结果没等几天,奶奶就搬去和儿子住了。你把糖藏在竹篮里,说等她回来再给,后来就忘了。”
我捏起一颗槐花糖,糖纸在指尖轻轻作响。原来这些被我遗忘的小事,阿苑都替我好好记着。窗外的月光透过阁楼的小窗照进来,落在竹篮和阿苑身上,她的身影在月光里泛着淡淡的光,连垂在肩前的头发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把槐花糖放回布包,重新裹好放进竹篮,提着篮子往楼下走。阿苑跟在我身后,脚步轻得像落雪。窗台的粥还冒着热气,竹篮放在碗筷旁,月光落在上面,把两个身影拉得很近——原来有些陪伴,早已藏在旧物的褶皱里,和时光一起,慢慢酿成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