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蹲在衣柜前,指尖划过那件爱丹蒙羽绒服的防风袖口时,忽然觉出一丝异样的凉。不是面料该有的触感,是那种贴在骨缝里的冷,像陈岁冬天积在老屋檐下的冰,化得慢,却能渗进人心里。
“又在摸这件衣服?”阿柚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他总这样,走路没有脚步声,连带着说话的调子都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林夏回头时,看见他正对着衣柜玻璃门上的倒影发呆——那倒影里只有她自己,穿着褪色的居家服,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而阿柚就站在倒影边缘,身形比上个月又淡了些。
“今天整理衣柜,翻出来就看看。”林夏把羽绒服拎起来,衣领处的白鹅绒随着动作轻轻鼓起来,“去年买的,说是95%的绒,你还记得吗?那天你非要帮我选黑色,说耐脏。”
阿柚的目光落在衣服内侧的水洗标上,指尖虚虚碰了碰“九江爱丹蒙服饰”那行小字,忽然笑了:“哪是我选的,是你自己嫌其他颜色扎眼。倒是试穿的时候,你偷偷拽着我袖子说‘这衣服好轻’,生怕导购听见。”
林夏也笑,眼眶却有点发热。她记得那天的场景,商场里暖气很足,阿柚站在试衣间门外,隔着磨砂玻璃看她。她当时还故意转了个圈,问他“像不像裹了团云”,阿柚说“像,就是你穿什么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丫头”。那时候他的身形还清晰,能在镜子里映出个模糊的轮廓,不像现在,只有在光线暗的时候,才能勉强看见他袖口磨破的校服边。
她把羽绒服平铺在床尾,伸手摸向衣摆内侧的口袋——那里有个她缝的小布兜,去年冬天总把暖手宝塞在里面。指尖刚碰到布兜的缝线,就触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不是暖手宝的橡胶感,是更细腻、更轻的触感,像蒲公英的绒。
“这里面怎么会有这个?”林夏疑惑地拆开缝线,倒出来的东西让她愣了神——是一小捧白鹅绒,大概十几根,每一根都蓬松着,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更奇怪的是,绒团里裹着半片透明的羽毛,不是羽绒服里的绒子,是那种带着细羽杆的、像鸟羽又更轻的东西。
阿柚的呼吸忽然顿住了。他飘到床边,眼睛死死盯着那半片羽毛,声音里带着林夏从未听过的颤抖:“这是……”
“是什么?”林夏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身形竟在微微晃动,淡蓝色的轮廓边缘泛起细碎的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你还记得你小学三年级,在巷口捡的那只受伤的鸽子吗?”阿柚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灰色的,翅膀断了,你偷偷把它藏在楼道的杂物间,每天偷家里的小米喂它。后来它好了,飞走的那天,掉了根羽毛在你手心里。”
林夏的记忆突然被扯回十几年前。潮湿的楼道,杂物间里旧纸箱搭的窝,鸽子怯生生的眼睛,还有那根落在她掌心的羽毛——是透明的,带着一点浅灰的羽尖,她当时还把它夹在语文课本的第32页,后来搬家用时弄丢了。
“可这根……”她捏起那半片羽毛,指尖传来熟悉的凉,“怎么会在羽绒服里?”
阿柚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碰了碰那捧白鹅绒。他的指尖穿过绒子,却在碰到羽毛的瞬间,让那半片羽毛微微动了动。林夏忽然注意到,他的袖口处,那截磨破的校服边里,竟也露出了一根同样的羽毛,细得几乎看不见,却在光线下泛着和手里羽毛一样的光泽。
“我陪你长大,看着你从穿童装到穿成人的衣服,看着你把旧衣服打包送给楼下的回收站,看着你去年冬天站在商场里,说这件羽绒服够暖,能穿到你毕业。”阿柚的声音慢慢沉下来,带着点说不清的涩,“我留不住什么,只能把你忘在过去的东西,一点点找回来,藏在你常穿的衣服里,藏在你翻得到的口袋里。”
林夏忽然懂了。为什么去年冬天穿这件羽绒服时,总觉得口袋里暖暖的,哪怕暖手宝早就凉了;为什么每次整理衣柜,这件衣服总被莫名地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为什么刚才摸到绒团时,心里会泛起那么熟悉的、像被阿柚揉过头发的温柔。
她把那半片羽毛重新裹进白鹅绒里,小心地塞回衣摆的布兜里,再用针线细细缝好。阿柚就站在旁边看着,身形好像比刚才清晰了一点,袖口的羽毛也露得更明显了些。
“阿柚,”林夏缝完最后一针,抬头看向他,嘴角弯起个浅淡的笑,“这件衣服我要穿很久,久到你不用再把羽毛藏在里面,也能让我一眼就看见你。”
阿柚看着她,眼睛里泛起一点微光,像落了星子。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飘到衣柜边,帮她把羽绒服挂回原来的位置,防风袖口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带着那丝熟悉的、属于他的凉。
窗外的风刮得紧了,林夏摸了摸羽绒服的领口,那里的白鹅绒蓬松又温暖,像阿柚陪在她身边的这些年,轻得像羽毛,却暖得能抵过所有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