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蹲在阁楼积灰的樟木箱前,指尖拂过泛黄的信纸时,身后的月光忽然轻轻晃了一下。阿柚的身影在门框边凝住,半透明的裙摆垂到地面,却没像往常那样染上尘埃——他似乎总对这些带着时光痕迹的旧物格外郑重,连周身的光影都变得柔和了些。
“这是外婆留下的?”阿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信纸里沉睡着的岁月。林晚点点头,将刚拆开的信封举起来,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辨认字迹:“嗯,藏在箱底的铁盒子里,好像是她年轻时候写给谁的,没寄出去。”
信纸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字迹却依旧清秀,带着几分少女的娟丽,只是末尾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落笔时心绪格外纷乱。林晚逐字读着,眉峰渐渐蹙起:“‘君且安心赴前程,妾自守此方寸地’……后面怎么没写完?”
话音落下的瞬间,阁楼里的温度忽然降了些。阿柚飘到她身边,目光落在信纸上,瞳孔里映着跳动的月光,竟泛起一丝罕见的怅然。“有些话,不是不想写完,是不敢。”他轻声说,指尖穿过信纸,却在半空顿了顿,像是在触碰一段遥不可及的过往,“就像有些人,明明牵挂了一辈子,却连一句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林晚抬头看他,忽然发现阿柚的轮廓比平时清晰了些,甚至能隐约看到他眼底淡淡的纹路——那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尽管他早已不是活生生的人。“你见过外婆年轻的时候?”她轻声问。
阿柚沉默了片刻,目光飘向窗外的老槐树,树影婆娑,像极了许多年前的模样。“见过。”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悠远,“那时候她还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总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织毛衣,阳光落在她发梢上,金闪闪的。”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有一次她织错了针脚,急得眼眶都红了,躲在树后偷偷抹眼泪,还是我悄悄把毛线球滚到她脚边,逗她笑了。”
林晚愣住了,她从未听外婆提起过这些细节。记忆里的外婆总是温和而苍老的,鬓角爬满白发,手指因为常年操劳而有些变形,她从未想过,外婆也曾有过那样青涩柔软的时光,而这些时光里,竟也有阿柚的身影。
“那时候你就陪着她了?”
“算是吧。”阿柚的目光落回林晚身上,眼底的怅然渐渐褪去,多了些温柔,“我守着这栋房子,看着她从青涩少女变成白发老人,看着她嫁人生子,看着她把你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哄你睡觉。”他轻轻抬手,想要触碰林晚的发顶,指尖却在快要碰到时停住,最终化作一缕轻烟,温柔地绕了绕她的头发,“她总说,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有个小守护神,其实她不知道,那个守护神,也在偷偷看着她长大。”
林晚的心忽然一酸,眼眶有些发热。她低头看着那封未写完的信,忽然明白了什么:“这封信,是写给外公的对不对?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阿柚点点头:“那时候战乱刚过,他要去边疆支援建设,所有人都劝她别等,可她还是守着这栋房子,守着满院的桂花,一等就是十年。”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叹息,“这封信,是他走的那天写的,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还是没敢寄出去,怕耽误他的前程。”
林晚摩挲着信纸,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外婆当年落笔时的纠结与不舍。“那后来呢?”她追问,“外公回来了吗?”
“回来了。”阿柚的目光变得柔和,“十年后,他穿着军装,风尘仆仆地站在院门口,外婆正在浇桂花,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笑了笑,眼底的光影轻轻晃动,“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把这封信忘了,藏在箱底,一藏就是几十年。”
阁楼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轻轻吹过,带着老槐树的清香。林晚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里,然后抬头看向阿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阿柚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头:“我看着她把信藏进铁盒子,看着她无数次路过樟木箱,却从来没打开过。有些遗憾,放在心里,比说出来更安心。”他顿了顿,看向林晚,眼底带着些许认真,“就像我陪着你长大,看着你从蹒跚学步的小孩变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却一直没说出口。”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看着阿柚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她的身影,带着十几年不变的温柔与守护。这些年来,阿柚就像空气一样陪在她身边,她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陪伴,却从未想过,他也会有未说出口的话。
“你想说什么?”林晚的声音有些发颤。
阿柚看着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轻轻开口:“我想说,谢谢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情感,“谢谢你让我不再是孤单的影子,谢谢你这些年把我当成家人,谢谢你让我在这世间,还有牵挂的东西。”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将阿柚的身影拉得很长。林晚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害怕黑,总是抱着枕头跑到客厅,阿柚就会坐在沙发上,用温柔的声音给她讲故事,直到她睡着;想起她第一次失恋,躲在房间里哭,阿柚就静静地坐在床边,用清凉的气息安抚她的情绪;想起她考上大学那天,阿柚飘在她身边,眼底满是骄傲,比她还要开心。
原来,这份陪伴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她在阿柚的守护下长大,而阿柚也在她的生命里,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傻瓜。”林晚吸了吸鼻子,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谢谢你陪我度过那些难熬的日子,谢谢你在我孤单的时候陪着我,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阿柚看着她,眼底的光芒越来越亮,周身的光影也变得温暖起来。他轻轻笑了,那笑容干净而纯粹,像极了多年前桂花树下,逗外婆开心时的模样。
“这封信,我们把它烧给外婆吧。”林晚站起身,将信封紧紧握在手里,“让她知道,她的心意,外公收到了,我们也都知道了。”
阿柚点点头,飘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走向阁楼门口。月光洒在他们身后,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仿佛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紧紧相依。
下楼的时候,林晚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阿柚:“你说,外婆看到这封信,会不会很开心?”
阿柚低头看她,眼底满是温柔:“会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我看到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一样。”
院子里的桂花不知何时开了,甜香弥漫在空气中。林晚将信纸放在石桌上,点燃了一根火柴,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信纸,将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与遗憾,化作袅袅青烟,飘向遥远的天际。
阿柚站在她身边,微风拂过,他的身影与桂花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成了这院子里,又一段未完待续的时光。而林晚知道,只要阿柚还在,这段时光就永远不会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