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山脉,云雾沉沉。
旭日初升,匠阁的灵炉群已次第亮起,漫山的炉光交织如星海。
白砚生立于炉前,赤心悬在他肩侧,静静燃着。
一夜未眠,他仍能感到那股来自炉心深处的共鸣——
温热,却深沉,如有呼吸。
“主,那团火又在动。”
赤心低声道,声音稚嫩,却带着敏锐的灵觉。
白砚生眉心微蹙。
“昨夜也有?那炉心已经平息三日,为何还残存波动……”
“不是波动,是心跳。”
赤心伸出火焰般的手指,轻点虚空。
一阵微弱的灵息自地底传来,若有若无。
白砚生的目光沉了下去。
心跳……
若炉心会“跳”,那意味着炉中仍有“生灵”未灭。
但他未作声,只轻抚赤心的头,转身离开。
今日,他要前往内阁,正式接受亲传弟子的第一课。
——造物·形魂篇。
匠阁主殿,九炉并列。
每一座炉都代表着一种造物传承:
兵、符、器、纹、傀、阵、灵、丹、境。
而白砚生所站的,是最中央的那一炉——“造灵炉”。
钟离魇亲自执教。
灰袍微拂,袖中灵气流动,他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造物之道,始于形,立于魂,成于心。”
“形,是技;魂,是灵;心,是道。”
他抬手一挥,一块玉石悬空飞起,在半空旋转。
“若以凡术炼器,终为死物。唯有注入‘魂息’,方能令造物长生不灭。”
他目光落在白砚生身上。
“昨日炉心之事,你已知多少?”
白砚生恭声道:“弟子只觉灵火有异,似藏心意。”
钟离魇点头,“灵火生心,非灾亦非福。凡能感之,皆有缘法。”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
“但此事,不得外传。”
白砚生微怔。
“为何?”
“天机炉乃匠阁之源,若泄其异动,诸堂必起纷争。有人会以为这是‘炉灵转世’,有人会以为是‘夺炉之兆’。到那时——”
钟离魇淡淡道,“你我皆会被卷入漩涡。”
白砚生沉默,缓缓躬身。
“弟子明白。”
“很好。”钟离魇目光稍缓。
“你可知,何为‘造灵之魂’?”
白砚生思索片刻,道:“心之所愿,形之所成。凡有念者,皆可为灵。”
“不错。”
钟离魇微微一笑。
“那便以你之赤心为例——它由你之愿火化生,本应仅具意识,却能言、能动、能感。”
他伸出手,指尖一点,赤心的火光便轻轻颤动。
“这,说明它并非纯灵,而是‘半魂之态’。”
白砚生微微一震。
“半魂……那它是否会——”
“进化。”钟离魇的语气格外平静,“若能通彻造灵真义,它终有一日,会成为真正的‘灵命’。”
他收回手,叹息一声。
“但记住,灵命非凡。造灵者若不能御灵,反被其心所控,则灵反噬主,心火俱灭。”
这句话落下,殿中一片寂静。
赤心的火焰微微暗淡,似乎在本能地害怕。
白砚生神情淡然,轻声道:“我造之物,永不背我。”
钟离魇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句话。”
课毕,白砚生独自离开主殿。
风声拂过长廊,炉烟弥漫,他的心却愈发沉重。
钟离魇的话,像火种一样埋在胸中。
“炉灵转世……夺炉之兆……若真如此,匠阁的风平浪静,怕是要到头了。”
赤心轻声道:“主,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白砚生微笑,抬头望天。
“只是觉得——这炉火,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样子了。”
天穹之上,灵云翻滚,一缕幽火在云层深处闪过。
无人察觉,天机炉底下,那团“噬炉之火”,正在一点点地吞噬旧灵的残魂。
夜色沉沉,匠阁后山的密炼台寂静无声。
此地是匠阁核心弟子独有的修炼之地,三重禁制笼罩,炉火不灭。
白砚生独自立于炉前,赤心浮在半空,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
“魂息试炼”——
乃匠阁秘法,用以磨练造匠之识,令灵火与心魂合一。
若成,则可将灵火化作“延灵”,寄魂于物。
若败,轻则心识错乱,重则神魂俱焚。
白砚生坐下,双目微闭,赤心悬于眉心之前。
“赤心,随我心息。”
“明白,主。”
火光轻吟,白砚生的灵识缓缓脱离肉身,化作一道白影,与赤心之火相融。
轰——!
刹那间,天地骤变。
他似乎坠入了一片深渊。
四周皆是火海,却没有温度,只有无边的压迫与寂静。
在那火海之底,一座模糊的影炉正静静燃烧。
炉体残破,表面布满裂痕,裂缝中隐隐有黑色火焰蠕动。
“那是……”
白砚生心头一紧——他认得那形状,正是天机炉的缩影!
赤心漂浮在他身侧,声音颤抖:“主……那不是我看到的火。”
“嗯?”
“那火,是活的。”
轰!
话音未落,那团黑焰骤然冲起,化作一条无形之影,直扑他们而来。
它没有形体,却带着一股吞噬万灵的寒意。
那不是火焰,而是……噬灵之焰。
白砚生神识狂震,急忙催动灵诀。
“凡火镇魂,赤心御灵——凝!”
赤心火光暴涨,化作一层灵幕,将那黑焰挡在外头。
黑焰低低嘶鸣,似在嘲讽,又似在诱惑。
“你以凡火求道……凡火,终为柴薪。”
“让本火吞你,我可成炉心之主……”
声音低沉、混沌、充满诱惑。
白砚生额头渗出冷汗。
“想吞我?那就看看——谁炼谁!”
他一声暴喝,灵识全开,双手掐诀。
“赤心,随我——炼形!”
赤心瞬间化为百丈火莲,莲瓣层层旋转,将那黑焰死死困住。
两股火焰在虚空中纠缠,爆出刺目的光。
赤与黑的火海翻腾,灵气狂啸,整个密炼台都在震动。
外界的结界灵纹疯狂闪烁,几乎要崩裂。
白砚生感到灵魂被撕扯的痛楚,却仍死死咬牙。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造物之火,不为毁,只为生!你若是炉之余孽,我便以心火——重铸你!”
“造心·凡火淬魂!”
赤心发出一声清啸,火光骤然化形。
它化为一只赤金凤凰,展翼飞翔,一头扑向黑焰。
轰——!!
火海炸裂!
整片灵域被无边火浪吞没。
白砚生的神识几乎要被焚尽,但就在这一刻,一道金色的光柱自天际落下。
那是——天机印纹!
印纹浮现在火海之上,金光镇压,将黑焰死死锁住。
被束缚的噬灵之焰嘶吼着,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缕细线,钻回地底深处。
天地重归寂静。
白砚生的灵识重新聚拢,缓缓睁开双眼。
汗水早已湿透衣襟。
赤心悬在空中,火焰微弱,显得疲惫。
“主……刚才那团火,是坏的。”
白砚生抬头,望向天机山方向。
“嗯,我知道。那是‘噬炉之火’——匠阁早被它侵入,只是无人察觉。”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怒意。
“炉有心,人无察。若再不除,它迟早要吞了整个天机阁。”
赤心轻声问:“那我们要告诉师尊吗?”
白砚生沉默片刻,摇头。
“不。还没到时候。”
他伸出手,抚过赤心的火焰。
“现在说,匠阁会乱。我得先看清——那团火,到底是从哪来的。”
夜风轻拂,火光在他眼底跳动。
那是一种从不曾熄灭的意志——
即便面对未知的黑暗,他仍选择“造”,而非“毁”。
远处的天机炉,似有所感,炉身微颤,一声低沉的嗡鸣传遍整座山脉。
钟离魇在殿中睁开眼,眉头骤然紧锁。
“……噬炉之火,竟又动了。”
钟离魇的寝殿,夜深如墨。
炉灯寂静燃烧,墙上的火影摇曳不定。
他端坐于案前,掌心摊着一枚金色炉纹——那是天机印纹的投影。
而此刻,印纹中央正隐隐闪着黑痕。
“果然,不止是异动……”
他轻声喃喃,指尖一点,一道灵光射入印纹,化作影像。
影像之中,是一片如血的火海。
火海中,一团黑焰蠕动,吞噬着成千上万匠师遗留的灵息。
钟离魇的瞳孔微缩。
“噬炉之火……竟已觉醒。”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进。”
门推而开,一名黑袍长老走入,神情肃然。
“阁主,今日的密炼台震动,是否与白砚生有关?”
钟离魇沉默片刻,道:“是他引出的,但非他之错。”
“非他之错?”
黑袍长老低声冷笑,“炉下之火,百年来未曾起动。如今偏偏因他觉醒,阁主却说——无错?”
钟离魇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你怀疑我的弟子?”
“弟子?”那长老抬头,眼神锋利如刀,“他是凡火入道之人,本不该触炉心!若他真与那团火相连,岂非灾祸?”
钟离魇目光如电。
“你若敢再多言一句,明日便不必留在匠阁。”
空气骤然凝固。
黑袍长老冷哼一声,袖袍一拂,退了出去。
殿门再度合拢,钟离魇缓缓叹息。
他抬手,望向夜空。
“凡火……终究惹不起的火。”
与此同时,白砚生立于炼台之上,静静看着赤心。
火焰恢复了几分亮度,但仍显虚弱。
“主,那个黑火是不是也在造东西?”赤心忽然问。
“造东西?”
白砚生一怔。
“是呀。”赤心认真地看着他,“它在造‘影子’,用别人的火,拼成自己的。”
白砚生心头一凛。
造“影子”……那意味着噬炉之火不仅在吞噬,还在模仿造灵。
他握紧拳头。
“若它能模仿造灵,那就有意志。若有意志,就有道。”
赤心歪头,“那我们怎么办?”
白砚生沉默片刻,露出一丝笑意。
“既然它要造影,我就造光。”
赤心眼睛一亮,火焰跳动。
“那我就是光吗?”
白砚生伸手,轻轻抚过那团火焰。
“是。你是我心中不灭的光。”
风起,夜深。
他独立于炉前,火光映照出他坚毅的侧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的“造道”之路,已不再只是技艺的磨砺。
那是一场“造”与“噬”的对决——
心与心的战争。
远处的炉峰闪烁微光,似在回应。
天机炉的炉壁深处,一只冰冷的黑眼缓缓睁开。
“光?”
它发出嘶哑的低语,“越亮,越好吞。”
炉声低鸣,灵气暗转。
天机山脉之下,一条隐秘的裂纹,悄然延伸至匠阁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