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新
我是1939年元月逆麻阳江而到达贵州铜仁的。我进国立三中是因邹子铭的介绍,校方百般阻拦,经过等待与考试才收容、安置我在师范部第四班读书。1941年7月我在铜仁师范学校毕业,翻过梵净山,顺乌江而下到四川重庆。在铜仁整整两年半。我在学校里,除正常上课学习外,还阅读马列主义的哲学、经济学与历史学等方面的书刊,课外参加进步的活动。这些虽已过去半个世纪,一些情况,历历在目。
一、1939年春,学期开课不久,我班召开全班学生会,除原有班会组织外,决定增加“时事研究会”。因我刚进去,没有担任班会工作,就推我负责。我去校本部图书馆,巧遇管理员马重兰先生(余正清的夫人),她借给我一批进步的时事书刊。我拿回班上互相传阅,一二个礼拜讨论1次,全班同学自由参加,有时老师也来参加讨论,每次总有二三十人。一个学期结束,自然就停止了。(1940年学校取消了时事研究课)
这个学期,有一次我去访高中部柳军岳同学,在校外他们的住处碰到邹子铭等同学,正要开会讨论政治经济学的一个章节,因我事先没有阅读有关书刊,而留我旁听,他们准备充分,发言很热烈。
二、1939年暑假,邹子铭等一批进步同学离校后,高中部同学翟可超约我去生物老师余正清家,从此就在余先生的领导下,成立了由程可超、裘莲锦、陈德昭和我四人的读书会核心小组。主要由余先生讲国内外形势,重点是国共关系;谈论读书会如何活动;团结进步同学与顽固分子斗争。学校里发生了大事,如高中部罢课、绝食斗争,就经常碰头讨论。这个小组,一直坚持到1940年春余先生一家离开铜仁。
余先生担任我们的生物课。1939年暑假,他在靠近师范部附近东山脚下租了民房,二间卧室与饭厅、厨房互相连通,每间房都有两个门,其中有一间卧室有三个门,必要时可不走出大门,直接上东山树林。马重兰先生的母亲,经常带了外孙女坐在门外,发现有什么情况,就回家来说,因此,我们开会时,从未碰到什么意外。
余先生离开铜仁的前几天,他留下了通讯暗语与地址,告诉我隔一定时间去铜仁某居民家看信。另外留给我40个银元,以备紧急时离开铜仁之用。不久,简师第二届毕业的董春泉校友(系陈德昭的好友)急于离开,将钱要走。
三、1939年下半年,来了顾诗灵先生,担任我班的语文与历史课,并为师范部讲时事研究课。他第一次是在食堂里讲时事大课,对“五四”运动发挥了一下,就被黄新运主任注意。事后我找顾先生介绍了学校情况。顾先生不取材《中央日报》、《扫荡报》,而以延安《解放日报》与《群众》杂志上的文章作为讲课的内容,以新华社的观点分析第二次世界大战。语文课讲进步的文艺理论,如“论典型”;以艾青的长诗《队长骑马来了》作补充教材。曾教过一篇论性的善恶的文章,讲“性”的善恶由阶级决定,引起了一场争论,班上有的同学坚决反对。历史课以辩证唯物论为依据。
顾先生来后,在他家里曾请乔光鉴先生教我们几个学“世界语”,但不久乔先生不见了。后来,据说他到贵阳被害了。我与顾先生个别谈得较多。不久他告评我,贵阳来信,已知我们四人小组的情况。因此,我与程可超商定,一天晚上领顾先生去余先生家,他俩单独谈话。
事后不久,顾先生向我提出,如果你们读书会的人要求解决党的组织关系,怎么办?我与程可超商议,假如能通过顾先生成立支部,那就好了。约定顾先生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三个人在南门外有农作物的旱地里会谈,意见是他发展我俩入党,组成支部。顾先生将我们的意见与要求向贵阳组织汇报,但此事,一直无下落。据说,他到铜仁后,与贵阳党组织一直联系不上来。
我班同学陆玉书性情豪放,好写文章;孙孝文学木刻,我们几个人就组织刊出黑板报,顾先生题《南风》二字,作为刊名。
顾先生的讲课已引起班上一些顽固的同学不满。秋末冬初全班同学在铜江边露营,借顾先生少捐野餐费,他们就反对顾先生参加会餐。我仍以班上的名义邀请他参加我们一组的会餐。
四、1940年春,国民党何应钦嫡系28师以剿匪名义已驻扎在铜仁县城外围,准备逮捕所谓共党分子。学校内国民党党员活动频繁,气氛很紧张。余正清、马重兰及刘尤苇等老师不得不先后离开学校。后来,大批进步同学也陆续分头离校,学校发出通知,开除大概30来人的学籍。
这年夏天,国立三中改组,校长由周邦道换成了李超英,师范部改归贵州省立学校,章廷俊顶替黄新运担任校长。在暑假结束时,顾诗灵老师突然被解聘。
1940年冬,形势最为紧张,学校当局函请当地驻军公开逮捕进步学生。12月9日逮捕高中部蒋澄斋,20日逮捕高中部庄世泽、许国华、汪应基、倪祖培、与刘映澄等六人。这时,高中部周乾生与铜仁师范陆玉书等同学紧急离校。高中部被捕的六人,其中四人由学校保释,硬说蒋、庄两人是为首的异党分子,被杀害。(“关于1940年冬国立三中逮捕进步学生事件的回忆”许国华曾写文章发表在1984年《铜仁地区党史资料》第一期)(八十年代,蒋、庄两同学的家庭,通过组织也要求我写了证明。)
1940年12月24日夜,国民党驻军穿了便衣来铜仁师范学校,当时晚自习刚结束,有人来我们班上叫孙孝文、谭孝浚到校长办公室去。顿时教室里的气氛就变了。我因第二天要监厨值日,就回寝室,收拾了剩下的一本苏联小说书,借机又将一些可能引起麻烦的纸条在厨房的灶门里烧了,作了万一被捕的准备。过不久,就证实孙、谭俩人被逮捕。过了几天,他俩先后回来找章校长谈话,没有与任何同学讲话,即回被关押的地方。再过几天,获保释。他俩回学校后,心情紧张,不敢与人交谈,暗地里给我打招呼,谈了几句:是学校开列名单逮捕的。铜师写的是我和他俩共三人。罪名是“思想反动,行为不轨……。”学校担保后,各自写了悔改书,就释放。
1941年的“五·一”节,我快毕业时,校长专找我谈话,大意是警告我,并暗示由于我大病之后,健康不佳,12月24日要逮捕又放弃了。(实际是他们没有拿到确实证据)。他们虽已知道我以“柳运”的假姓名订有一些《世界知识》、《时事类编》之类刊物,但未检查到中共中央对皖南事件的声明、对国民党的抗议与皖南事件的实情等宣传品。更未找到我保存的马列主义书刊与谈论时局的信函等。
我保管的进步与革命等“禁书”早已贮藏在学校附近的豆腐铺里。老板很理解,老两口就将书报藏在楼上柴草堆里。我每天早晨去买豆浆,可以来回带些书刊,避免注意。在我毕业前,就将几箱书刊全交给铜仁同学龚福生。
在反共高潮时期,我们留下来的进步学生,还是照常加强自学,假期仍参加学校组织的下乡宣传抗日救国,深入农村调查。与过去不一样的,就是失去老师的领导与定期的碰头,但必要时,仍传阅中共报刊等宣传品,或明或暗地联系。记得在我痢疾严重时,王以周同学(江苏徐州人),被学校迫害,几次来与我商谈,决定他及时离校。
现在回忆起来,我们这些天真、纯洁的学生,国共合作初期有阅读进步书刊的条件,抗战的洪流又使我们聚集在铜仁。要求进步,要求民主与自由,不愿做亡国奴,志同道合碰在一起,很自然地形成不拘形式的读书会,交流学习心得,谈论时事,发挥了年轻人美好的理想。
王维新,男,浙江桐庐人。1939年—1941.7在国立三中师范部就读。1945年从事水利建设事业,1950年春从南京调到北京,一直在水利部门工作。现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