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次的问题真的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整整四十八个小时过去了,昆那边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传来任何有价值的讯息。希望如同指间的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悄无声息地漏尽。
穆白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转直下,像一座被内部压力不断冲击、濒临喷发的火山。平日里那个在商场上挥斥方遒、冷静自持的男人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焦灼、易怒,几乎无法安坐的困兽。连一直照顾他起居、被他敬重有加的梅姨,也罕见地成了他怒火波及的对象,只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茶水不合口味,或是询问他是否需要用餐,都会引来他难以自控的厉声呵斥。
上官蝶期间忧心忡忡地来过一次,她或许是想提供一些帮助,或是仅仅想确认他的状态,但连客厅都没能待上几分钟,话都没能说上两句,就被穆白毫不留情地轰了出去。
“滚!都给我滚!让我一个人待着!”
他像一头受伤的雄狮,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驱离,然后将自己彻底封闭在卧室的阴影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时间。他拒绝进食,滴水未进,只是如同雕塑般枯坐着,唯一与外界的联系,便是那部紧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每一次因为短信或来电而亮起,都会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点燃一簇短暂的、炽烈的希望之火,然而,当看清内容或听清对方的声音后,那火焰又迅速熄灭,沉入更深的黑暗与失望之中。每一次循环,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施加了一道重压。
四十八个小时,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每一秒都是煎熬,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关于夏天的可怕画面,每一种可能性都让他不寒而栗。
然而,命运似乎还嫌折磨他不够。比夏天任何一丝微弱的讯号先一步抵达的,是一群不速之客——警方的人。
当梁队长带着一众下属,以不容置疑的气势踏入这间弥漫着焦虑和绝望气息的豪宅时,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电视上、财经杂志封面上那个光鲜亮丽、眼神锐利、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青年企业家穆白,与眼前这个颓唐落魄的男人判若两人。他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深重的疲惫与疯狂的执念交织其中,只剩下中央一点因为他们的闯入而骤然亮起的光。
这突兀的、大规模的闯入,竟然让穆白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愕或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难道是警方先他一步找到了夏天?在这个瞬间,什么身份、什么后果都被他抛诸脑后,只要现在有人能告诉他夏天在哪里,那就是他的救赎,是他的恩人!
他几乎是踉跄着从沙发上站起身,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焦虑和缺水而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水泥地面:
“你就是梁队长吧。”
他甚至无暇去质问对方为何擅闯民宅,直接点破了来人的身份,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的期盼。
“不错,是我。”
梁队长面无表情地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眼神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其中深藏的厌恶与鄙夷。他公事公办,语气冷硬地说道:
“穆先生,我们接到可靠线报和确凿证据,指出你多年来涉嫌组织、参与多项严重违法交易及非法买卖,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原来……不是因为夏天啊……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穆白眼中那簇因期盼而燃起的光,瞬间彻底熄灭了。他在心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无声的叹息,极度的失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仅仅是一刹那的失神后,他脸上那种属于商界巨鳄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居高临下的面具,又重新戴了回去。他不能倒下,尤其是在这些人面前。
“梁队长,”
他甚至还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我是受过政府颁发荣誉的企业家,纳税大户,这些年慈善也做了不少,报纸上都写着呢。你就这样无凭无据地闯进我家里,张口就要抓人,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法律,也是要讲证据的。”
他试图夺回主动权,哪怕只是言语上的。
“穆白!你少在这里跟我装模作样!”
梁队长显然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盯你很久了!没有真凭实据,你以为我们会这么早来打草惊蛇吗?!”
“哦?”
穆白眼神里的嘲讽意味更浓了,他微微扬起下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谈判桌上。
“什么证据?不如……你拿出来让我亲眼看看,开开眼界?”
他笃定对方手中不可能有能将他彻底钉死的核心证据,那些东西,他都处理得很干净。
“你!”
梁队长看着他这副嚣张的嘴脸,恨得牙痒痒。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才让夏天……他本不想,也不愿在此刻提起那个名字,那会让他心绪难平。但看着穆白那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样子,他忍不住冷笑一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掏出自己的手机,飞快地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对准穆白,按下了播放键。
一个清晰、熟悉,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女声,瞬间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起来——
“……梁队,我是夏天,警号xxxxx。现以GN集团总裁穆白未婚妻的身份,实名举报穆白长期从事巨额非法交易、洗钱等违法犯罪活动…相关证据我已发送。我……确认所有信息属实。”
是夏天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穆白的耳膜,直贯心脏!在那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手机,仿佛想透过屏幕,看到那个说话的人。
“夏天……是夏天!是你!是你带走了夏天!对不对!”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怒与……一丝被背叛的尖锐痛楚?他像是失去了理智的野兽,猛地向前扑去,想要抢夺那只手机,仿佛那里面囚禁着夏天的灵魂。但他身边两名强壮的警员早有准备,立刻上前,死死地将他按回了沙发上,动弹不得。
“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你个王八蛋!她是我的女人!谁允许你带走她的!谁允许的!”
他奋力挣扎着,脖颈上青筋暴起,嘶吼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梁队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但语气依旧冰冷:
“这么说,你承认夏天曾经是你的未婚妻了?那么,她以这个身份所举报的一切,自然具有极高的可信度。穆白,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说着,用力一摆手,对下属下令:
“把他给我铐上!”
“放开我!”
穆白一边挣扎,一边试图再次起身。狂怒过后,一丝理智回笼,他无法相信,更不愿相信夏天会真的背叛他。这一定是假的,是胁迫,是阴谋!
“夏天绝不会背叛我!是你,是你们!是你们逼她的对不对!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怒吼着,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梁队长脸上。
然而,下一秒,他所有的挣扎和怒火,却又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骤然泄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抬起头,眼神里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声音也低哑了下来:
“梁队长……我知道,你想抓我。我答应你,我跟你走,我配合调查……只要你让我见到夏天,亲眼见到她,确认她是安全的,我保证,老老实实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一切,行吗?”
他几乎是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哀恳的语气说道:
“就让我见见她……就一面……至少,让我知道她现在是安全的,行吗?求你了……”
梁队长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从暴怒的雄狮变得如此低姿态的男人,心中某根弦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对夏天,确实是真心的,这份情意做不得假。这份认知让他坚硬的心肠也不由得软了一瞬,甚至产生了一丝动摇。可是一想到夏天此刻可能的状态,想到她未来将要面对的生活,想到她付出如此巨大代价才换来的证据,他必须硬起心肠。他咬了咬牙,避开了穆白那充满期盼的目光,用一种刻意保持的、冰冷的平静语气,说出了那句早已准备好的、也是最残忍的话:
“你见不到她了。”
穆白愣住了,似乎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或者说,他不愿意去理解。他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丝茫然的迟疑,喃喃追问:
“……什么意思?”
梁队长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终于重新抬起眼,直视着穆白那双骤然间空洞下去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将最终的判决砸向他:
“夏天……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