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大肚子一家就算在后山安顿下来了。
绣绣给开出一个月五十斤白面,十斤地瓜干,加上五斤猪肉的配给,按月还会分四个洋,这一年下来顶的上天牛庙村十亩肥田的收成。
那些新来的少年丁锋给重新起了名字,狗蛋三娃的确实也不好听。
丁锋按唐末节度使麾下十三太保取名,全部赐姓为丁。
五个白板家丁本就有名号,不在此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转眼又是月余,天气转凉,这一个月来每五天丁锋就去费宅勘定风水,费左氏也是神采飞扬。
单说这一日,丁锋正自在家丁院看柳姑娘带着那些小伙子练功,崔管家来报,说宁大少宁可金发来拜帖,约丁锋春和楼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丁锋接了拜帖心下思量,这宁可金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意约在县城春和楼,必是有要紧事。
他安排了一下山庄事务,便独自驾马车前往。
到了春和楼,跑堂的伙计显然得了吩咐,直接将丁锋引至二楼一处僻静雅间。
推门进去,只见偌大一张八仙桌,竟只坐了宁可金一人,桌上已摆了几碟精致的凉菜和一壶烫好的老酒。
“妹夫来啦,快坐快坐。”
宁可金见他进来,忙起身热情招呼,亲自给他斟满一杯酒。
丁锋拱手坐下,环视这空荡荡的雅间,笑道:“大哥,就咱哥俩?这席面可够宽敞的。”
宁可金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嗨,咱哥俩说话,人多眼杂不方便,来,先喝一个,这春和楼的溜肝尖、九转大肠可是一绝,等起了热菜咱边吃边聊。”
几杯酒下肚,伙计又端上了两道热腾腾的招牌鲁菜。
宁可金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凑近丁锋声音压低:“妹夫,你听说了没?下庄出事了!”
丁锋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地嚼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下庄?潘小鬼的地盘?出啥事了?”
宁可金语气带着鄙夷。
“就是你给了恩惠,换地从咱庄子走的那户人家。”
“哦?封四家的事?他拿了我大洋,我又给找关系从下庄置办了田地,能有什么事?”
“嗨,妹夫啊,这封四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拿着你给的那几十块大洋,在下庄买了六亩好地,安安生生过日子多好?可他偏不,这老小子不知咋的迷上宝局子,开始还小赢了几把,后来就输红了眼,把家底儿都填进去了还不够,又跑去印局借了印子钱,利滚利啊,没几天就又还不上了。”
丁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淡淡道:“哦?然后呢?”
“然后?封四被逼得没法子,只能把那六亩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好地拿出来抵债,潘小鬼趁机压价,硬是只折了十个大洋,六亩肥田啊,就这么没了。”
宁可金说得唾沫星子横飞,仿佛那地被坑的是他自己一般。
丁锋嘴角弯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
他轻轻啧了一声,似是惋惜:“十个大洋?这潘小鬼,心是够黑的。”
宁可金灌了一口酒,继续道:“可这事可没完,封四这口气咽不下啊,在村里嚷嚷着要闯关东挣大钱回来报仇,结果你猜咋着?这老小子根本没往关外去!不知怎么就跟一股马子残匪搭上了线,前天夜里,带着那伙马子杀回了下庄,直接摸进了潘小鬼家大院,把潘小鬼从他三姨太的被窝里掏了出来,给绑了当快票,开口就要五千现大洋,扬言少一个子儿就撕票。”
说到这儿宁可金长长吐了口气,看着丁锋,眼神里带着点庆幸。
他举起酒杯说:“妹夫,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早早把这祸害撵出了天牛庙,这要是在咱村惹上马子那还了得?咱这团练所怕是都得拼光喽。”
丁锋放下筷子,拿起布巾擦了擦嘴,这才抬眼看向宁可金。
他语气平和的说:“大哥,这事不稀奇,咱天牛庙的佃户穷鬼进不去宝局,范坐场看在我的面子上早有约定,封四叔如果没出咱村,自然也是一样,可到了下庄他就是那的人,人家宝局还能拦着送钱的冤大头不成?以封四那又懒又贪还不禁撺掇的性子,手里乍然有了点钱不去赌才是怪事。”
其实丁锋早就暗中牵线,就等着这事发生,条件是他给封四预备的。
那封四输了就想翻本,借印子钱是必然。
潘小鬼压价夺了这外来户安身立命的田地,这就是结下了死仇。
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外人,除了豁出命去勾结马子,还能有啥法子报仇?
这一步一步,都是定数,发展出来是早晚的事。
所以丁锋这番话说得是轻描淡写,却将封四堕落直至铤而走险的每一步都剖析得清清楚楚,仿佛早已在棋盘上看透了所有落子。
宁可金听得怔住了,仔细琢磨着丁锋的话,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
他原先只当是封四自己作死,此刻才恍然,这一切似乎早就在自己这妹夫的预料之中,甚至可能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念头一起,宁可金再看丁锋那平静无波的脸,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寒意,赶紧端起酒杯掩饰。
“喝酒,喝酒,妹夫咱不说这晦气事了,反正祸水引到了下庄,跟咱天牛庙不相干。”
宁可金打着哈哈敬酒,丁锋也举起杯,微微一笑:“是啊,不相干,来大哥,我敬你一杯。”
又喝了几杯,丁锋见宁可金放松了警惕,时机已差不多,开口询问:“大哥,你说封四在印局借钱,这快票的赎金一到,肯定就能清账了吧,印局可不管大洋带不带血。”
宁可金点头:“没错,印局的王大老板和我有交情,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也给他帮过场子,哪天介绍你们也认识认识。”
丁锋假意琢磨:“封四叔当了马子的眼,他婆娘和孩子呢?潘小鬼家不会绑了换质?”
宁可金摆手:“妹夫啊,你怎么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封四能留着家人还在下庄?那家人早暗中离村上山了,听说那伙马子就是鸡公岭杜大鼻子的残部,嗨,就是你没杀干净的那些残兵败将,他们又夺了个山头,弄了个规模不及原来一半的马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