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卷着沙砾,敲打在兴庆府王宫厚重的窗棂上。青铜兽灯内的烛火不安地跳跃,将西夏国主赵元昊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绘有党项先祖狩猎图的墙壁上。他刚刚批阅完来自宋境的最新密报,关于汴京的混乱、关于那场诡异的灰霾、关于范府那个身怀异宝的书生。然而,此刻占据他心神的,却是另一件更贴近骨髓的寒意。
数日前,那股源自汴京方向的、冰冷无情的网格状扫描异动,不仅他感知到了,国师野利仁荣同样有所察觉。那感觉绝非释道之术,更像是一种…天外的窥探,带着纯粹解析的冷漠。它触动了王室秘库中某件沉寂之物的共鸣。
赵元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悬挂于壁的一把造型古朴的弯刀上。这并非寻常战利品,刀身色泽幽暗,隐有星芒般的细微斑点,据传乃百年前天降陨铁的核心部分所铸,历代国主珍藏。秘档中隐晦提及,此铁初降时“触之冰寒彻骨,近之则心绪宁定,然偶有幻视异闻”,被视为沟通神灵的圣物。
自那日异动后,这把陨铁弯刀似乎有了一些不同。极其微弱,但赵元昊的直觉告诉他,变化确实存在。它不再仅仅是宁定心神,偶尔在深夜,当他独自面对它时,会感到一丝极细微的、几近于无的能量脉动,与那日感知到的扫描波动有着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野利仁荣。”赵元昊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身着绛紫色党项祭司袍的国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光影交界处,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由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念珠,每一颗骨珠上都刻满了细密的禳星符文。“陛下。”他微微躬身,眼神深邃,仿佛早已料到此次召见。
“你我都感受到了。”赵元昊开门见山,目光依旧锁定那柄弯刀,“来自东面的‘注视’。你通过禳星仪式,看到了什么?与此物,”他抬手指向陨铁弯刀,“可有关联?”
野利仁荣上前几步,并未立即看向弯刀,而是闭目凝神,干瘦的指尖捻动骨珠的速度微微加快。殿内只有烛火噼啪和念珠摩擦的细微声响。片刻后,他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疲惫与更深的凝重。
“回陛下,那异动确如天外窥探之眼,其性冰冷,非生非死,只为‘知’而存。臣竭力感应,其核心确在汴京,然其能量脉络…广布难测。”他缓缓转向那柄弯刀,神色变得异常严肃,“至于此圣物…陛下圣明,其确与那异动产生了极微弱的共鸣。非其主动,更像是…被某种同源之力悄然唤醒,或曰…标记。”
“同源?”赵元昊捕捉到关键词,眼神一厉。
“正是。”野利仁荣深吸一口气,“陛下可知,我王室秘库之中,除这陨铁弯刀,另有一匣‘天外玄铁’碎片,其色银白,其质坚不可摧,非世间凡火所能熔炼。历代先主皆秘而不宣,唯口耳相传其蕴藏非人之力。”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臣近日冒昧,以秘法感应那匣中玄铁,发现其沉寂多年后,竟亦呈现出与汴京异动、与陛下佩刀相似的…微弱活性。三者能量特征,虽强弱有别,然其本源…极似同出一脉。”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赵元昊缓缓站起身,走到弯刀前,伸手将其取下。入手瞬间,那熟悉的冰寒之意透体而来,但这一次,冰寒之下,似乎真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搏动,如同沉睡的金属心脏开始试探性地跳动。
他猛地握紧刀柄,目光如刀锋般射向野利仁荣:“国师之意,那汴京异动、这陨铁、秘库玄铁,皆源自同一‘天外’?而今,这力量已在宋境显现,甚至可能被那范府书生所掌控或引动?”
野利仁荣深深一躬:“陛下明鉴。臣虽不敢十成确定,但蛛丝马迹,皆指向于此。那‘蓝瞳异人’之传闻,恐非空穴来风。其所怀异宝,或与‘天外玄铁’乃同类之物。彼等之力,得之可骤兴,然驭之不慎,亦恐招致骤亡。此非人世权争,实乃…涉及天机莫测之域。”
赵元昊沉默着,指腹缓缓抚过冰冷粗糙的陨铁刀身。那微弱的搏动感似乎更加清晰了一点,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能与更庞大存在产生联系的错觉。野心与警惕在他眼中交织翻腾。
他忽然将弯刀平举,递向野利仁荣:“国师,你素来精通感应之法。可能从此物之中,探知更多?尤其是…与那汴京‘蓝瞳’之间的具体联系?”
野利仁荣面色凝重,并未立刻接过弯刀:“陛下,此乃国之圣物,臣不敢僭越。且其中若真蕴含天外之力,强行探知,恐有反噬之险。”
“朕恕你无罪。”赵元昊的语气不容拒绝,“朕需要知道,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野利仁荣沉吟片刻,终是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柄沉重的陨铁弯刀。在刀身入手的刹那,他身体微微一颤,仿佛被那深藏的寒意刺了一下。他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兽骨念珠泛起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与陨铁刀身那些星芒斑点似乎产生了某种极其细微的能量交换。
赵元昊屏息凝神地看着。他看到野利仁荣的眉头越皱越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突然,野利仁荣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甚至夹杂着一丝恐惧。他死死盯着手中的弯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
“陛下…!”他的声音干涩发颤,“此物…此物并非死物!其内部…有一股沉眠的‘意’!非人非灵,冰冷如星骸…方才,臣试图以神魂触碰,非但未能探知汴京,反而…反而几乎被其深处一股贪婪的吸力所扯入!”
他急促地喘息着,继续道:“更可怕的是,臣在其‘表’层,感知到了无数极细微的、新近生成的…‘脉络’!它们正在缓慢生长,如同蛛网,试图与外界连接…其指向…其指向并非单一汴京,而是…弥漫性的,仿佛要覆盖整个兴庆府,乃至更广!与那日我们感知到的、弥漫汴京的灰霾代码流,性质极为相似,只是规模尚微!”
野利仁荣猛地抬头,看向赵元昊,眼中惊魂未定:“陛下,恐非那书生引动异宝那么简单!我等所见,或许只是冰山一角!有某种…某种庞大的‘系统’,其能量网络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汴京灰霾是其显化,这天外陨铁是其…锚点或节点!它们…同属一张巨网!”
赵元昊闻言,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接过野利仁荣几乎脱手递回的弯刀,再次感受那冰冷的触感和微弱的搏动,此刻却只觉得毛骨悚然。自己的佩刀,王室传承的圣物,竟是外来庞大系统悄然渗透的一个节点?
“系统…巨网…”他咀嚼着这两个词,杀伐决断的心性压下惊惧,转而化为一种极致的冷酷和野心,“若能反过来掌控这股力量…”
野利仁荣似乎看穿他的想法,急忙警示:“陛下,万万谨慎!此力非人间该有,恐非人力所能驾驭。强行触碰,恐遭反噬,乃至…心智为其所夺,成为其网络延伸的傀儡!”他回想起刚才那瞬间的贪婪吸力,仍心有余悸。
赵元昊却冷哼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陨铁弯刀:“是危机,亦是天赐之机。宋人内部倾轧,正为此物所扰。若我党项能先一步洞悉其秘,甚至…找到反制乃至利用之法。”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锐光,“国师,加大禳星仪式的力度,给朕盯死这刀和秘库玄铁的任何变化。同时,传令下去,命‘铁鹞子’不惜一切代价,不仅要找到那‘蓝瞳’者,更要给朕带回汴京出现的任何‘异铁’样本!朕要亲自看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野利仁荣躬身领命,背后却已惊出一身冷汗。他隐隐感到,陛下已被这天外之力激起了前所未有的贪念,福祸难料。
赵元昊挥手令其退下,独自一人留在殿中。他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陨铁刀身,那微弱的搏动仿佛与他自己的心跳逐渐趋于同步。
烛火摇曳下,他并未注意到,手中弯刀上那些星芒般的斑点,极短暂地、微弱至极地闪烁了一下,其光芒色泽,竟与此刻笼罩汴京的灰霾中流动的银白色二进制代码,如出一辙。
一张无形巨网的能量脉络,正悄然跨越地域,显现出它惊人的一致性。而党项王宫中的这柄陨铁弯刀,已然成为了这张网上一个悄然激活的新节点。
远在汴京,西厢之内,左眼彻底死寂、瘫倒在地的林沐然,对此一无所知。而蛰伏的“璇玑”,即便在最低功耗的沉寂中,其核心深处某个关于“跨地域能量节点感应与同化”的协议条目,或许已因这遥远的共鸣,而悄然点亮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
危机已不再局限于汴京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