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涌了出来。
洛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纱布,止血钳。”林疏月的声音像一根定海神针。
洛莉机械地递上纱布,看着林疏月精准地用电刀烧灼着那些细小的出血点,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撑开。”林疏月命令道。
洛莉连忙拿起拉钩,学着林疏月的样子,勾住切口的两侧,用力向外拉。她能感觉到肌肉组织在拉钩下的韧性,能看到切口下温热的、蠕动的肠道。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洛莉。”林疏月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看着我。”
洛莉下意识地抬头。
“你的手在抖。拉钩不稳,会撕裂组织,扩大创伤。你是在救他,还是在折磨他?”
洛莉的脸涨得通红,她死死咬住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稳住自己的双手。
“很好。”林疏d月继续着手上的操作,她用组织钳小心翼翼地在肠道间寻找着,“阑尾找到了。水肿,化脓,末端已经开始坏死了。再晚半天,神仙也救不了他。”
她找到了阑尾的根部,用两把止血钳交叉钳住。
“组织剪。”
洛莉连忙去拿,却因为紧张,手一滑,组织剪“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整个手术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洛莉的大脑一片空白。
林疏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没有发火,也没有责骂,只是沉默着。但这种沉默,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让洛莉感到窒息。
“拿新的给我。”过了几秒钟,林疏月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快。”
洛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照做。
当她把一把新的、消过毒的组织剪递到林疏月手上时,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林疏月接过,利落地切断了阑尾。
“荷包缝合针。”
这一次,洛莉没有再出错。
她看着林疏月用那根细小的弯针,在阑尾的残端上,缝出了一个漂亮的荷包,然后收紧,将残端完美地包埋了进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和美感。
洛莉看得痴了。
“清点器械和纱布。”林疏d月开始逐层缝合腹壁。
洛莉猛地回过神,和赫谢尔一起,开始紧张地清点。
“纱布,十块,数量正确。”
“止血钳,八把,数量正确。”
“手术刀……拉钩……缝合针……全部正确!”
当林疏月打完最后一个皮外结,剪断缝合线时,洛莉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扶住了旁边的器械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手术很成功。”林疏月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丢进桶里,“把他推到观察室,赫谢尔,你负责后续的抗感染治疗。”
她转过身,看着几乎虚脱的洛莉。
“你,把这里打扫干净。所有的器械,重新清洗,消毒,归位。”林疏月说完,便径直走出了手术间。
洛莉看着一片狼藉的手术台,看着那些沾满鲜血和组织液的器械,这一次,她没有感到任何恶心。
她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拿起了第一把止血钳。
她的手,不再抖了。
当最后一丝血迹从不锈钢弯盘上被擦去,洛莉感觉自己的脊椎骨都快要断了。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气味像是长在了她的鼻腔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整个临时的手术间,已经被她收拾得焕然一新。
地面被拖得能映出人影,所有的器械都按照林疏月的习惯,分门别类地摆放在托盘里,盖着无菌布,在应急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那些曾经让她看一眼就想吐的东西,现在被她亲手一件件清洗、擦拭、消毒。
她甚至能面无表情地从下水道的过滤网里,夹起一小块被冲走的脂肪组织,扔进医疗废物的黄袋子里。
当她亲眼看到生命的内部,看到那些温热的、蠕动的、维持着一个人活下去的器官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感攫住了她。
不是恐惧,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震撼。
就在这时,林疏月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几乎要虚脱的洛莉,而是径直走向了器械台。
她掀开一块无菌布,戴上新的手套,拿起一把组织钳,对着灯光仔细地检查着。
她的目光,比手术刀还要锐利,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上面残留的任何一个分子。
洛莉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用了三十五分钟来清理这个房间。”林疏月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
“比标准流程慢了十五分钟。”
她放下组织钳,又拿起一把骨锯。
“所有的器械,你都用了双氧水浸泡,然后是酒精擦拭,最后才放进高压锅进行蒸汽消毒。流程是对的。”
洛莉刚想松一口气,林疏月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但是,你在清洗这把骨锯的时候,忽略了锯齿之间连接处的凹槽。这里,还残留着微量的骨屑和血红蛋白。如果下一次用它进行截肢手术,这些残留物就会进入一个新的创面,造成无法预料的感染。”
林疏月将骨锯递到洛莉面前。
洛莉凑过去,瞪大了眼睛,才在其中一个细小的锯齿缝隙里,看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小点。
她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手术中,你递刀给我的时候,手抖了1.2秒,刀尖的晃动幅度是0.5厘米。如果我当时正在分离重要的神经或者血管,这个晃动足以致命。”
“我让你拿拉钩撑开创口,你的双手全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我看到你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控制,但肌肉的紧张是骗不了人的。这导致创口边缘被过度牵拉,至少增加了三处不必要的组织撕裂。”
“最愚蠢的,是你把组织剪掉在了地上。在战地环境下,这意味着这把器械被彻底污染,我们可能会因为缺少一把关键的剪刀,而不得不放弃一台本可以成功的手术。”
她把洛莉在手术台上犯的每一个错误,都用最精准、最冷酷的语言,赤裸裸地剖析出来,不留一丝情面。
洛莉的头越垂越低,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处刑的罪犯,无地自容。
是啊,她以为自己坚持下来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但在真正的专业人士眼中,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会移动的灾难源。
“我……”洛莉的嘴唇蠕动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疏月看着她这副样子,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将那把带有瑕疵的骨锯放回原处,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
然后,她转身,准备离开。
洛莉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林疏月会告诉她,她不是这块料,让她滚回去。
就在林疏月的手搭在门帘上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头也没回地说道:
“你没有尖叫,没有逃跑,没有晕倒。”
她的声音顿了顿。
“明天早上六点,来医务室。学习清创缝合。”
说完,她便径直走了出去,留给洛莉一个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