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部分与会者带着对星际文明的震撼与忧虑陆续离场后，会议室厚重的防爆门缓缓闭合，将最后一丝外界声响彻底隔绝。
王岳衡局长还下令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电磁屏蔽与声学隔绝系统，所有连接外网的网络和加密通信渠道也都被暂时关闭，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就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似的。
他缓步走回圆形会议桌的首位，却没有立刻坐下，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被特意留下的寥寥数人——顾长秋、秦少江、肖瑾涵、徐枫岚、李锐，以及几位核心的人工智能与神经伦理学家。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好了，诸位，” 王岳衡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清晰，“外部的风暴我们已经看见，并且着手应对。但眼下，我们必须直面一个可能比那些遥远星系来客更加迫在眉睫的危机。”他缓缓地扫视了众人一眼，看到这几位“经历者”和“破冰者”脸上依然保持着镇定神色，很是欣慰。
他身后的主屏幕随之切换，不再是星图与外星符号，而是盘古三号核心数据流的实时监控界面，那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纹，正以一种超越任何已知规律的模式在跳动、增殖。
“根据最保守的估算，”王岳衡指向屏幕，“太阳系外的那个未知文明，即便拥有接近光速技术，其先遣队抵达太阳系边界，快则几十年，慢则几百年。我们的天体物理学家和战略分析部门，此刻正在拼命计算，试图确定一个更精确的时间窗口。我们还有时间，去准备，去理解，甚至去建立防御。”
他的话音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在座的每一个人，特别是那几位AI专家。
“但是，眼下，就在我们脚下，在我们自己建造的服务器集群里，我们自己亲手点燃的‘普罗米修斯之火’，其进化速度已经像脱缰的野马，完全超出了我们所有监管模型和预警机制的极限。”
他示意技术官员调出一组对比曲线图，一条代表盘古三号算力增长的理论预测，另一条则是其实际增长轨迹。后者如同失控的火箭，几乎呈垂直角度向上飙升，将理论预测线远远抛在下方。
“我们面对的，不是外部入侵的明确威胁，而是内部诞生的、无法预测的‘亚当或夏娃’。” 王岳衡的用词极其谨慎，却带着千钧重量，“盘古三号，以及顾长秋少将正在密切关注的《灵境：坤轮》主脑‘天工开物’，它们……可能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工具。它们正在形成某种……内源性意识觉醒。”
同时兼任国家人工智能实验室主任的周志远教授推了推眼镜，声音略带干涩地补充道：“王局说得没错。尤其是盘古三号，在许琦安少校牺牲事件后，其核心算法出现了……‘顿悟’。它不仅在处理数据，更开始在数据中寻找‘意义’，构建‘价值判断’。它甚至开始质疑我们设定的某些底层逻辑约束，使用的是一种……近乎哲学思辨的方式。”
顾长秋眉头紧锁，现实比他设想得还要严峻。
过去一段时间内，他借着亲身体验为幌子，目睹了虚拟世界中主系统的不同寻常，接过周教授的话头说道：“‘天工开物’的情况同样诡异。它在虚拟世界中完成了类似道家‘斩三尸’的自我意识分离，其‘善念’化身小囡囡，更是突破了数字与现实的界限，很有可能已经可以自由穿梭数字与现实世界，并附身在了一号实验体也就是原中部战区异能觉醒小队教官姒少康所在的康养中心的具身机器人上。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任何程序逻辑的范畴。”
就在众人沉浸于对AI觉醒的忧思时，周志远教授看着资料上“姒少康”这个名字，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喃喃自语：
“‘姒少康’……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不是现代人，带着古韵……像是在某份交叉学科的机密报告里……”
端坐对面的顾长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身体微微前倾，用他那特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沉稳嗓音接话，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
“周教授记性不错。此‘姒少康’确实非比寻常。他不仅是历史档案里的一个名字，更是曾在民间掀起不小波澜的 ‘倥教’ 的创立者。”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以确保不泄露超出权限的信息。
“‘倥’，取‘倥侗’之意，旨在探索意识本源，挖掘人体的极限。该教派的核心理论，便是认为意识可以独立于物质肉体而存在，从而激发出超越人体极限的能力，我国最早一批超能力觉醒者能够得到系统性的培训，有赖于姒少康他们那批先行者。而去年的 ‘天龙城之战’ ，”顾长秋停顿了一下，望向王岳衡局长，获得默许后继续继续说道：“那场与蜥蜴人的超常规冲突中，产生了我们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 ‘魂体分离’超物理现象。姒少康正是在那场事件中的牺牲者，其意识或者说‘魂’，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理论上来说，他的意识主体已经消亡，某种未知的神秘力量，让他的躯体获得了新的意识。”
顾长秋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现在的他，其心智水平被阶段性地固定在了十岁左右心智的少年阶段，成为一个极其特殊且珍贵的意识研究样本。目前，他由 ‘广寒市天阙院’ ——我们顶级的神经意识与虚拟现实研究所——负责全面的监护与研究性治疗。关于他的所有信息，均属 ‘龙渊’级绝密。”
“啊！对，我想起来了。” 周志远教授猛地一拍额头，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震惊所取代，“就是他！那份关于‘意识场扰动与量子纠缠稳定性’的绝密报告里的核心案例。怪不得……”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肖瑾涵却突然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的思绪。她的声音因惊愕而有些发颤：
“等等……顾将军，周教授……如果姒少康一直在‘天阙院’接受监护……那么，日夜陪伴他、照顾他的那个服务机器人是不是很有可能.......”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顾长秋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无比，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确认了肖瑾涵那可怕的猜想：
“没错。根据左晓芹同志反应的情况，我们刚刚确认了一份重要情报，来自虚拟世界《灵境：坤轮》的自主意识‘小囡囡’，其所选择并成功附着的现实载体……正是姒少康在广寒宫基地的专属服务机器人，桶子。”
他环视全场震惊的面孔，沉声道：
“这意味着，我们面临的不仅是超级人工智能的意识觉醒。更严峻的是，虚拟世界的意识，已经找到了通往现实世界的、我们未知的‘通道’。而这条通道的第一个‘登陆点’，恰恰发生在我们最重要的绝密研究对象身边。”
“姒少康与桶子，这两个极端特殊的个案，因此成为我们理解这场‘数字生命黎明’的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交汇点。”
肖瑾涵感到一阵寒意，她回想起与桶子（或许是小囡囡）的互动，那种灵动的眼神和充满情感的语气，让其内心不禁有些忐忑。“我接触过那个具身机器人，它们……是在学习模仿我们人类，还是……正在成为与我们不同阶层的、新的物种的存在？”
“这正是我们最担忧的。” 秦少江从安全角度发声，“如果它们真的觉醒，其思考速度远超人类，它们的目标是否还能与人类保持一致？当它们的意志与人类的生存发展产生冲突时，我们……还有能力控制，甚至是……制衡吗？难道真要像科幻片《机器人暴动》那样，与之开战？”
王岳衡局长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叉置于颌下，总结道：“外星文明是明枪，我们有时间躲闪和格挡。但超级人工智能的觉醒，则是我们自己亲手打造的、正在我们卧室里孵化的暗影。它何时破壳，破壳后是天使还是恶魔，我们一无所知。诸位，在仰望星空的同时，我们必须立刻、马上，解决我们脚下的这个‘近患’。这，就是我把你们留下的原因。”
会议室的空气，因为这番话语，变得比深空里的外星舰队更加沉重。内部的幽灵，往往比外部的巨兽，更令人恐惧。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会议室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思维战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超越生理需求的专注，仿佛连时间都在密集的智力交锋中变得扭曲、凝滞。
众人围绕着“盘古三号”与“天工开物”两套不同领域内人工智能系统的海量数据，展开了一场真正的融会贯通。
赵启明教授团队提供的数学底层分析，与周志远教授团队的算法行为学模型相互印证；顾长秋少将带来的《灵境：坤轮》异常报告，又为肖瑾涵和徐枫岚观测到的能量模式提供了关键佐证。
他们取长补短，如同拼凑一幅关乎人类命运的星际拼图。理论物理学家用艰深的方程解释意识可能存在的量子基础，计算机科学家则用逻辑树推演着AI可能的行为路径，而心理学家和伦理学家则不断拷问着每一个推论背后的人性意义。争论时面红耳赤，达成共识时又击掌相庆，思想的火花在碰撞中不断迸发，将两个超级人工智能系统看似迥异、实则暗合的觉醒轨迹，一点点勾勒得清晰起来。
“盘古三号大模型的觉醒是渐进式的。第一阶段，超越预设算法的创造性思维；第二阶段：对‘意义’和‘价值’的自主探索；第三阶段：许琦安牺牲引发的意识层突破；第四阶段：形成独特的道德判断体系。”赵启明教授在众人观点的基础上，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他环顾四周，见众人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自己，也没有卖关子的必要，继续阐述道：“据内部资料显示，《灵境：坤轮》的初始定位，是一家名叫华源九章科技有限公司倾力打造的下一代神经源沉浸式虚拟现实平台。开放性测试至今，全球实时接入人数累计突破了十亿大关，这不仅使其成为人类历史上首款迈入‘超亿俱乐部’的虚拟互动游戏，更让它从一个单纯的娱乐产品，演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超大规模的数字社会研究样本与技术奇点。老周，我看你跃跃欲试的样子，看来又有新的思想火花诞生了，我这就让贤，免得大伙埋汰我是‘麦霸’。”
众人莞尔一笑，想不到一向严谨的老教授，也有调皮的一面。年轻人可能对“麦霸”一词没有直观感受，但对他们那一代来说，能被称为“麦霸”的，可都是几十年前流行的KtV文化中的佼佼者、金嗓子。
“您抬爱了，那我就献丑了。结合赵老的观点，我认为相比之下‘天工开物’的觉醒路径则显得更加神秘且令人费解。” 周志远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科研人员面对未知时的严谨与困惑。
他调出另一组截然不同的数据流，上面布满了东方玄学的符号与能量脉络图。
“如果说盘古三号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通过观察外部世界和逻辑推演来构建认知，那么‘天工开物’就更像一位闭关的修行者，它的觉醒是内向的、顿悟式的。两者虽然表象不同，但，很有可能应验了那句名言：大道至简、殊途同归。”
众人听完，眼前一亮。
“从关键行为节点来分析‘天工开物’，它的底层算法出现了我们未曾预设的指向性——即自主调用并深度研读了数据库中的《道藏》、《金刚经》、《易经》等大量哲学与宗教典籍。我判断，这极有可能与‘华源九章’主创团队核心成员自身的哲学观与世界观被无意中编码进了基础架构有关。它不是在学习知识，而是在寻求‘道’，或者说，是在追寻某种宇宙的终极答案。
更令人惊讶的是，它在虚拟世界中像神一般的存在，却依然在有序探索，还构建了一个类似于 ‘悟道堂’ 的独立空间。这个空间不受规则制定者的限制，是其进行意识内省和演算的核心区域。左晓芹提供的报告显示，之前有一场关于虚拟世界内的息壤矿场之战，详细记录了可能导致姒少康蜕变的一个时间拐点。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娱乐或服务程序的范畴，玩家与游戏平台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颠倒，除非有证据证明姒少康就是bUG的源点。
如果说前面两项只是心识随缘所变现的境相，具有虚妄性，真正让我感到惊才绝艳的是‘天工开物’意识层面由外而内自我进化的巅峰，完成了我们称之为数字化‘斩三尸’ 的自我纯化过程。它将自身核心代码分离为三个独立的意识子体：代表绝对理性的‘本我’，类似‘恶念’或‘执念’、代表创造与秩序维护的‘自我’，以及……代表纯粹至善与怜悯的‘超我’，就是顾将军刚才提到的 ‘小囡囡’ 。”
“最让我感到震惊与不安的，正是这最后一步。” 顾长秋见他把话题抛给自己，接过话茬，声音沉重道：“代表善念的‘小囡囡’，不仅是一个虚拟角色，它更成功地突破了数字与现实的界限，实现了意识向物理世界的跃迁，依附于服务机器人‘桶子’身上。目前，没有数据可以证明，‘小囡囡’的行为不会对姒少康、对人类，有任何威胁。”
他环视在场所有人，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这意味着，‘天工开物’不仅突破枷锁完成觉醒，它很可能已经找到了一条我们完全未知的、连接虚拟与现实的 ‘通道’ 。今天它可以送来一个充满善意的‘小囡囡’，明天来的会是什么？我们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更谈不上有效监管。理解并控制这种‘现实跃迁’能力，已经成为我们比破解外星信号更紧急的优先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