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即墨繁话里话外言之凿凿,他又本能觉得即墨繁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扯谎骗人,更别提还是扯这种明显就对他来说没有好处更令人难以信服的谎言,他肯定是半个字也不会相信的。
只是......
“为什么你从人堆里把我挑出来了?”纪羽泽还是有些弄不明白,“而且,你要是想从太上尊者的杂役口中问出什么信息,明明还有更多简单粗暴的法子,为什么要选我?”
用点药诱使他自己说真话,或者干脆严刑拷打,这不都比即墨繁嘴里的法子省事?
“因为我脑子里下意识就联想到你了,”即墨繁说。
纪羽泽微妙地一愣。
而后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忽然不再反对了,安安静静低下了头。
即墨繁没多在意他的反应。
他的答案也不是胡说八道,纪羽泽的确是被他“联想”到的。
本来他进了平南关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长风谷的鲜绿色弟子服,于是脑袋里下意识冒出了以方弦为中心的抽象解决办法。
结果方弦不在。
所以顺着抽象的想法一条路走到黑,他就想到了纪羽泽这个人。
属于是代人受过了。
霄翎教比以往即墨繁任何一次造访时都显得更加冷清。
留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后勤,大部分弟子都被丢到前线去了。
即墨繁凭着宗主令,带着纪羽泽在霄翎教中畅行无阻,很容易就找到了太上尊者殿的所在。
这会瞿烬不在,院子周围的结界却还在工作。
“太上尊者的杂役肯定在他的殿里洒扫,怎么会轻易出来啊。”纪羽泽小声嘀咕。
即墨繁沉吟了片刻。
纪羽泽就见他在自己的乾坤袋里翻找了一圈,从里面掏出来一撮蓝色的火。
他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这东西他在问道大会上见即墨繁用过!
明明就感官而言冷得令人发指,却偏偏是一团火焰,碰到什么烧什么。
纪羽泽咽了口唾沫,“你想干什么?”
“点把火。”即墨繁格外简单粗暴地还了他三个字。
在纪羽泽还来不及为即墨繁的想法发出尖锐爆鸣时,即墨繁已经把手中的火苗扔了出去。
太上尊者殿虽说罩在结界里,但内外的植被却没有特别明显的分割线,外头也有一部分是与内里相互呼应的植物造景。
冰莲火烧不进去,但却能绕着结界烧上一圈,不多时好些被人精心护理的植物就都被毁了一大半,看着都令人觉得心疼。
那棵是玉露山碧桃,这株是凤凰牡丹......
纪羽泽忍不住在心底念叨,这得是多少灵石啊。
不愧是能做一宗首席的人,把灵石都不当灵石看,豪横。
“出来了。”即墨繁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纪羽泽这才把自己心疼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太上尊者殿的大门。
一身杂役服制的小童急急忙忙推开大门,看到外头烧起来的火就是一惊,忙忙叨叨返回去取了一大堆御水符出来,跑到结界外往里丢。
脚步在踏出结界范围的下一刹那,眩晕感便席卷了他周身。
小瑾只见地转天旋,大地向上倾斜拍中了他的脑门。
意识消弭前,他看到眼前流淌起灵力符文的光。
纪羽泽完全看愣了,“你在门口布了个阵?什么时候布的?”
他一直待在即墨繁身边,完全没看他往那边去过啊。
就连丢火苗的时候也是远远的,不然被结界发现就打草惊蛇了。
“又不是非得人过去才能布阵。”即墨繁语调平淡极了,他起身走上前,从小瑾身旁捡起了一张已经失去灵气的小纸片。
纪羽泽挠了挠头,也赶紧跟到他身边,“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要想从小瑾口中问出什么信息,不得人醒的时候才能问啊。
“不是他什么时候醒。”即墨繁忽然抬手,按在了纪羽泽的后脑勺上,“是你要跟他一起睡。”
纪羽泽眼睛陡然间瞪得又圆又大,“不是!等......”
等什么?他没能喊出口来。
幻境阵法的光晕再度于他们脚下亮起一瞬,随后灵光全部没入二人身体里,化作无物。
即墨繁拎住了纪羽泽,没让他跟小瑾一样一头栽进已经被烧黑的草地上。
他又腾出另外一只手,把两人都挪到了假山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冰莲火也被他用小瑾手中的御水符灭掉了,他还从小瑾身上搜出来一块看起来材质就不是很贵的玉牌。
上头什么都没雕刻,白白净净的,材料也是最便宜的类型,几乎差一点就算不上是玉,而是普通的大石头了。
但这东西拿在手里,却给人一种令人不快的触感。
即墨繁皱了皱眉,勉强用指甲掐着上头的挂绳,往太上尊者殿门口的结界上怼了一下。
交错环绕的灵气在遇见这块牌子时,便仿若一滴水落进平静的湖面,结界上掀起阵阵涟漪,周遭形成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空隙。
即墨繁钻了进去。
太上尊者殿内部的构造与他上回来时区别不大。
即墨繁直奔其中的寝宫。
推门而入,内里的装潢风格与外面相似,都是看起来质朴,实则每一处都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东西。
许靖文提到的那个多宝阁摆在不太显眼的地方,上头果真如他所言,罩着一层轻纱。
如果不是认识里面的东西,隔着一层还真看不出来里面放的是什么。
即墨繁抬手便将这层纱扯了下来。
里面放的东西千奇百怪,倘若没有许靖文的话,即墨繁都看不明白这些藏品为什么能被如此正式的放在多宝阁里。
除了他提到过的剑穗,即墨繁还看到了被反复修补过的娃娃、绳结断裂的狼牙项链、绣着一对大雁的香囊......
看到这里,他微微一怔。
伸手把这只香囊翻了过来,背面居然还沾着凝固的血迹。
他又把其他东西也翻了一遍。
好几处他都发现了没有被清洗干净的血迹,这多宝阁上的东西只是看起来普普通通而已。
即墨繁想不出瞿烬是基于什么念头,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自己睡觉的床前。
他难道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被怨念缠身吗?
哪怕这些人不是他亲手杀的,沾了血的遗物也带着死者的一缕残念,放在屋内只会使家宅不宁。
毕竟沾了血,那就大概率属于横死的人,横死者几乎平等的怨恨整个世界。
电光石火之间,他脑海中恍然闪过什么。
后退几步,他再度仔细将眼前的多宝阁看了一遍,而后忽而抬起手,在架子的角落拍了一下。
掌下感觉到松动的触感,机关运行的声音随即在他耳边响起。
即墨繁挑了一下眉毛。
怪不得他觉得这个多宝阁从放置位置到整体布局都显得那么奇怪。
这东西是镂空的设计,所以一般都会放在进门处做隔断,既展示宝物,又一定程度上挡住客人看向室内的视线。
但这东西却被瞿烬放在了靠墙的位置。
即墨繁起初还以为他是心虚,怕被来访的人看到内里的东西。
但细细探查一番,他发现上面摆放的所有东西,居然呈现一道结界阵法的形制。
可从这些东西上即墨繁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显然瞿烬只是做了类似的布置,却没真的设置阵法。
这倒是比直接设个结界更加隐蔽。
毕竟放一个阵法在这里,傻子都知道他在里面藏了东西。
可倘若只是做这样一个设计,如果不是精通阵法的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个地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