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疯狂颠簸,卷起漫天黄尘。韩风裹着满是泥污和干涸血迹的军大衣,靠在后座,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牵扯着他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落鹰涧那扇幽蓝巨门开启后的惊天变故、与“蝮蛇”小队的生死搏杀、苏雅娴最后掩护他撤离时冰冷的眼神……如同混乱的噩梦碎片,在他疲惫欲裂的脑海中反复冲撞。
“风哥,撑住!马上就到市里了!”开车的阿力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当车子终于咆哮着冲进燕京市边缘,熟悉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时,韩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一丝。回家了。他只想立刻瘫倒在自家土炕上,闻着母亲熬粥的烟火气,听着父亲唠叨的抱怨,让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彻底远去。
车子刚在梧桐里胡同口停稳,韩风推开车门,脚下一软,差点栽倒。他强撑着,拒绝了阿力的搀扶,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向自家四合院。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萧索。
院门虚掩着,里面却非常地安静。没有父亲韩建国侍弄花草的响动,没有母亲王秀梅唠叨的家常,更没有小妹韩雪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韩风的心。
他推开院门。
院子里,邻居刘婶正红着眼眶,拉着母亲王秀梅的手低声安慰。父亲韩建国蹲在石榴树下,抱着头,烟袋锅掉在地上,火星明灭。二哥韩兵烦躁地踱着步,拳头攥得咯咯响。大姐韩梅站在正屋门口,不停地抹眼泪。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爸?妈?出什么事了?”韩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心猛地沉了下去。
所有人闻声抬头。王秀梅看到韩风,先是一愣,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踉跄着扑过来:“风儿!你可回来了!关大爷……关大爷他……不行了!”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韩风眼前一黑,踉跄一步才勉强站稳。
“关大爷?”他不敢相信,“他……他身体不是一直挺硬朗吗?”
韩建国抬起头,老脸上沟壑纵横,满是悲戚和深深的疲惫:“就在你走的第三天!突然就倒下了!送去医院,医生说是……脑溢血!人一直昏迷着,医院今天中午……下了病危通知单……”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工人,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
关大爷!那个脾气古怪却对他倾囊相授修复技艺的老人!那个守着破败小院、藏着无数秘密的孤寡老人!那个在无数个夜晚,拉着他喝茶、讲古、语重心长告诫他“做人要正,手艺要精”的长辈!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强烈的自责瞬间淹没了韩风。他离开前,还曾去看过关大爷,老人精神矍铄,还叮嘱他出门小心。这才几天?怎么就……
“风儿!关大爷一直念叨你名字呢!昏迷的时候都含含糊糊地喊……”韩梅哭着补充,“医生说……可能就是今明两天的事了……你快去医院看看他吧!”
韩风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肋下的伤口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痛得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猛地挺直了腰背,仿佛要将所有伤痛都压下去。
“带我去!现在就去!”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一把推开想要搀扶他的韩兵,转身就往外冲,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沾满风尘和血迹的背影上,像一头负伤却依然倔强前行的孤狼。
阿力见状,二话不说,立刻发动了尚未熄火的吉普车。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冰冷而绝望。特护病房门口,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对着韩建国和王秀梅摇头叹息:“……脑干出血量太大,压迫了生命中枢……回天乏术了……家属……准备后事吧。”
王秀梅的哭声更大了。韩建国扶着墙,身体微微颤抖。
韩风拨开人群,冲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望进去。
病床上,关大爷静静地躺着,身上插满了管子,往日里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紧闭着,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那个曾经精神矍铄、脾气火爆的老人,此刻脆弱得像风中残烛。
“让我进去!”韩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冽和力量。
医生迟疑了一下,看着韩风布满血丝、仿佛要吃人般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韩风一步步走到病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看着关大爷枯槁的面容,想起老人教他辨别瓷器釉色时严厉的眼神,想起老人把珍藏的《鲁班经》残卷塞给他时的郑重,想起老人喝了他带来的二锅头后,红着脸拍他肩膀说“小子,这院子……以后得有人守”时的托付之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悲恸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病床前,紧紧握住老人那只冰凉、布满老年斑的手
“关大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韩风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再也压抑不住,“您看看我……我是小风啊……”
昏迷中的老人似乎真的有所感应,枯瘦的手指在韩风掌心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咕噜声,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说什么。
韩风立刻俯下身,耳朵贴近老人的嘴唇。
“……小……风……院……房契……地……窖……”几个破碎的音节,如同蚊蚋般微弱,断断续续地飘入韩风耳中。
随即,老人紧握的手指彻底松开了,那微弱的气息也归于沉寂。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曲线,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韩风紧紧握着那只渐渐失去温度的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上,滚烫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洁白的床单。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无边的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笼罩了整个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