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毕竟是这样一位细致入微、多年如一日服侍自己的老人……
于是他眼巴巴地望着相父,渴望聆听那些如清泉般流淌的智慧话语,好涤荡此刻心中浑浊的乱绪。
刘禅注视着相父的面容在密殿摇曳的烛火中忽明忽暗,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注意到相父的眉头似乎紧紧锁起。
羽扇仍在缓缓摇动,但神情却显得格外严肃而威严。
他等啊等,心里渐渐焦躁起来。
其实不过一两分钟,他却感觉过去了许久,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仿佛度日如年——不,更像是度秒如年。
刘禅见相父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心头方一松,密殿内的铃铛却骤然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他浑身一颤,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刘禅有些恼怒的抬起头看着还在摇晃的黑色的铃铛,然后又看向密殿朱红的在昏暗的烛火里显得很黑变成深红的密殿紧闭着的大门。
微微伸长脖子,瞪着眼睛,仿佛要看清密殿门外似的。
然后仿佛是不情不愿的,伸手去扯那根连着铃铛、就在他右手边不远处的绳子,重重的扯了一下。
随着扯动绳子,不多时,密殿的门被顶开了,露出一张比老太监年轻许多的脸冻得有些通红的鼻子冻得发紫的脸。
这张脸很圆润,至少比老太监那张有些干瘪布满皱纹的脸光润多了,一张他不太熟悉的,但又有些印象的面孔。
刘禅看着这张脸愣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也是平时服侍他的太监之一。
这张分外年轻的脸,比老太监年轻许多,让他内心里格外不舒服,仿佛自己安逸的窝棚里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
刘禅就这么紧紧盯着他。只见这圆润脸庞的年轻太监进来后,眼睛迅速扫了一眼殿内。
刘禅感觉他似看非看地瞥了自己一眼,待他完全进来后,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是个年纪更小的小太监,约莫十七八岁,瘦瘦小小的,手里提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茶的清香已经飘到鼻中,刘禅不自觉地使劲嗅了嗅。
等那瘦小的小太监完全进来后,刘禅才发现他手里竟还提着个漆成红褐色的大食盒。
这两件相比他瘦小身子显得格外笨重的物件,让小太监提着仿佛十分吃力——他额头上正冒着汗珠,头顶蒸腾着热气,身上的衣服也显得单薄。
不,与其说是单薄,倒不如说比起前面那个圆润脸庞的年轻太监的穿着,要黯淡失色、简陋许多。
两个太监有些匆忙地躬身行礼,齐声道:“拜见陛下!”
刘禅手轻轻一摆:“起来吧。”
年轻的太监与瘦小的小太监又朝相父行了一礼,相父微微点头示意。
年轻的太监从瘦小太监手中接过茶壶,恭敬地放在刘禅案前,又将空茶壶递还给身后的小太监。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快速扫向相父那边——似乎想确认相父的茶壶是否空了,但在皇帝与丞相面前,这样的举动显然有些失礼。
刘禅注意到他僵在原地,那张原本白净圆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身子微微发颤,显得手足无措。
刘禅眉头越皱越深,深深叹了口气道:“茶凉了,给相父再沏一壶来。”
那圆脸的年轻太监如蒙大赦,转身就走,却将身后瘦小的小太监撞了个趔趄。
瘦小的小太监跌坐在地,食盒“啪”地一声重重摔在青石板上。
盒中盛着糕点的盘子摔了出来,雪白的糕点碎块四散飞溅,东一块西一块散落满地。
两人瞬间呆若木鸡,像两尊木偶般僵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
突然又如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猛地弹起,手忙脚乱地去拾取地上的食盒、碎裂的盘子和散落的糕点。
那瘦小的小太监尤其慌乱,战战兢兢浑身发抖。
刘禅看见他收拾盘子时被割破了手,殷红的鲜血涌出,脸上瞬间闪过痛苦的神色,却又强忍疼痛,用沾血的手颤抖着继续捡拾碎片。
刘禅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不耐烦与焦躁。
但是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出声,只能强忍着。
若是他开口,哪怕只是轻微的责备,他们俩的命运便将截然不同。
刘禅不由得望向相父。相父却稳如泰山,不急不缓地静观二人收拾残局,仿佛全然不急。
他手中轻摇羽扇,原本紧锁的“川”字眉,似乎被这意外一打岔,反倒舒展了些许。
刘禅先是诧异,继而恍然——相父这般不动声色,或许正是最好的应对。
他看着这两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等得不耐烦了。
不知怎么的,他看到这两人就觉得不舒服——那种不熟悉带来的不舒服,仿佛一个重要的、熟悉无比的人突然离他而去,来了个半生不熟、不怎么认识、压根没说过几句话的人。
这种陌生气息的冲击感让他心里焦躁。
“放那儿吧,”刘禅说道,“朕等下叫人过来收拾。”
两个太监脸色忽红忽白,如同醉酒般脚步踉跄,浑身颤抖着往殿门退去。
刘禅一直盯着他们,突然瞥见一抹血红,像是想起什么,对那圆脸太监道:“你带他下去包扎。”
两人闻言浑身一颤。圆脸太监连忙应道:“是,陛下。”
那瘦小太监此刻已抖如筛糠,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听到吩咐后,刘禅感觉这两人如蒙大赦,慌忙加快脚步往殿外退去,仿佛殿内有他们极度畏惧之物。
到门口却又顿住,刘禅皱眉细看,才明白他们是忘记了行礼,要回过来行礼。
他强压不耐,眉头皱得像是要拧出水来,连连挥手道:“快去,快去,莫要耽搁,速去包扎。”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自己也长舒一口气。
看着地上狼藉一片,他又莫名烦躁起来,口干舌燥,无名火起。
他给自己倒了盏茶,滚烫的茶水刚触到唇舌,就烫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嘶——”茶盏险些脱手,他不住地吹气。
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皮肤瞬间通红,他不断的拼命甩着手。
心里恼怒极了,什么玩意儿这么烫?
他脑海里又浮现方才那两个慌乱惊惧的身影——办事是真不靠谱……老太监可从未出过这等差错。
刘禅不禁想起老太监。虽如今相貌干瘪丑陋,却总是那般贴心。
他心中似有两个声音在争斗。
一个声音促使他对老太监露出毛骨悚然的笑容:“朕怎么觉得……你在戏耍朕?”
转瞬又被另一个声音压下,并且压的死死的,“你还是不错的,朕还是念着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