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的手指坚定地沿着险峻的蜀道向北移动,最终,带着无限的渴望与凝重,落在了那片被曹魏牢牢掌控、象征着无限可能的广袤平原——关中。
“待南中底定,民心归附,府库渐丰,兵甲渐利,便是我等‘固本’之后,寻觅适当的时机……伺机而动……”
“相父!关中何地?此乃高祖龙兴之本!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国。”
“表里山河!得关中,则进可窥视中原,退可锁钥雍凉,此为帝王之资!”
“曹丕虽篡汉称帝,然其根基在北(邺城、洛阳),关中于彼,不过西陲重镇,非其腹心!”
刘禅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仿佛穿透地图,洞察着魏国的虚实:
“朕所言之‘伺机’,绝非坐等!其一,曹丕篡汉未久,中原士族、汉室遗老,其心岂真归附?此乃人心之隙!”
“其二,曹魏看似强盛,然其疆域辽阔,北有鲜卑乌桓之扰,东有孙权之患(夷陵战后,联盟脆弱,孙权反复),此乃兵力之隙!”
“其三,”刘禅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时局的冷峻,“曹丕其人,刚愎多疑,其麾下夏侯、曹氏宗亲与颖川士族,岂无龃龉?”
“此乃内斗之隙!朕要等的,便是魏国内部生变、边境烽起,或孙权再启战端,使其关中守备空虚、首尾难顾——此乃天赐良机!”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攥紧而发白,年轻的脸庞在烛光下因激动而泛红。
“一旦天时在我,地利在我,人和在我(南中稳固)!”
“届时,我养精蓄锐之师,便可效高祖皇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故智,或出祁山,或越秦岭,以倾国之力,如苍鹰搏兔,直捣关中腹心!”
“此战,必须快、必须狠、必须毕其功于一役!只要拿下关中,则天下棋局,尽入我手!”
刘禅转向相父,目光灼热而恳切,带着少年君主全部的希冀与托付:
“相父!若得潼关、武关,则魏军西进之路断绝!”
“秦川富庶,足养百万雄师;关陇豪杰,素怀汉室,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届时我军据形胜之地,扬复汉之威,东出函谷,则河洛震动,中原可图!昔高祖自汉中出,定三秦而灭项羽。”
“今之势虽艰险百倍,然其理一也——先固根本(安南中),再蓄国力,伺敌之隙,直取要害(夺关中)!此诚唯一可行之通天梯!”
他走到相父面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坚定:
“相父,‘事在人为’!此策步步惊心,环环相扣,非相父之经天纬地之才,非我举国上下同仇敌忾之心,断难成事!”
“然,朕深信,只要相父在,只要我君臣同心,将士用命,抓住那稍纵即逝之‘机’,这盘看似无解的死棋,必能杀出一条血路,光复汉室,还于旧都!”
“此非虚言,乃朕剖心沥胆之策!相父,您说,是不是?”
殿外寒风依旧,但年轻的皇帝眼中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这冬夜的冰冷与绝望,彻底驱散。
诸葛亮耳畔回荡着刘禅那低沉却带着钢铁般决心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心弦上。
尤其那句“先平南中,固南中,待后方稳定,伺机夺取关中......而后,相父,天下可图也!”,如同平地惊雷,在他耳畔轰然炸响。
震惊!
诸葛亮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瞬间刺破了方才因忧虑而笼罩的阴霾,直直射向御座上的年轻君主。
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这绝非空泛的豪言壮语,而是清晰、精准、直指要害的战略谋划!
与他心中反复推演、视为唯一破局之道的蓝图,竟如出一辙!
狂喜!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垮了那沉重的无力感,直冲顶门。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搏动,血液奔涌的速度前所未有。
是巧合?还是......陛下竟真有如此深远的韬略?!
“南中”乃后方之患,必须平定以绝后顾之忧,更要开发其地利以补益国力;
“关中”乃秦川沃土,是隆中对时便定下的北伐跳板,更是获得人口、工匠、粮秣,摆脱蜀地困局的唯一希望!
陛下竟将这两步看得如此透彻,说得如此分明!
他看着眼前紧握拳头、目光灼灼的刘禅,那张尚且年轻的脸庞上,此刻竟闪耀着一种洞悉全局的、近乎先帝鼎盛时期的锐利光芒。
这不是他熟悉的、需要谆谆教导的幼主,而是一个已然窥见天下棋局脉络的明君雏形!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欣慰,如同温暖的洪流,瞬间淹没了诸葛亮的心田。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无边黑暗中独行太久,骤然望见前方那清晰明亮的灯塔——这指引,竟出自他亲手辅佐的陛下!
是了,早该明白的。还记得往日……陛下分析曹魏东吴弊病时的滔滔不绝,以及今日剖析我大汉出路的精妙见解......前前后后,一切线索都指向这个答案。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那是巨大震撼后的余韵。
他深深吸气,试图平复胸中翻涌的激荡,可眼中那比研制连弩时更为夺目的神采,却再也掩藏不住。
“陛下此策......深谙兵家精髓,治国要义!南中不平则后方难安,关中不取则大业难成!”
“老臣与陛下英雄所见略同,难怪陛下往日跟老臣说南中如此重要,说要彻底平定南中,经营南中,发展南中......老臣现在才明白陛下深意,这......这正是臣夙夜忧思、魂牵梦萦之上策啊!”
刘禅听到相父这话,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热,相父又来谦虚了……
他不禁微微苦笑摇头,其实那时提出经营南中,只是觉得蜀汉难有出路,此举虽困难重重,权当是为后世做贡献罢了,却没想到相父竟如此看重......
诸葛亮全然不知刘禅心中所想。他心中的阴霾被这君臣相得的默契彻底驱散。
方才那因国力而生的深重忧虑,此刻被一种更为坚定的信念所取代——陛下有如此见识,君臣如此同心,何愁大业不成?!
大汉并非只有他诸葛亮一人在独木支撑,陛下更非懵懂之主,其见识之深远,竟已超乎想象!
“陛下圣明!”诸葛亮的声音如洪钟般骤然响起,在殿中回荡。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皇帝,手中羽扇不觉停住,竟是再一次在奏对时失了从容。
这一揖,他行得极深极重,袍袖几乎触及地面。
“老臣惭愧!”他直起身时,眼中精光闪烁,“南中之策,臣虽早有谋划,却未如陛下看得这般透彻长远。今日得闻圣谕,方知陛下韬略之深!”
刘禅听到这话,又深深地看了相父一眼,他才不相信相父看不透彻呢?
恐怕只是受到各种掣肘,下不了决心而已,而他的到来,让相父陡然下定决心,沉稳中带有一种无可匹敌的锐气,再非昔日司马懿在渭水之滨窥视蜀营时,那带着几分轻蔑又不得不忌惮的评语所形容的模样——
“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
殿中烛火似乎都为之一亮。诸葛亮胸中郁结多年的重负,此刻竟似卸去大半。
他忽地振袖,羽扇“啪”地一声合拢,在掌心击出清越之音,仿佛要将那“多谋少决”的旧日枷锁彻底击碎。
烛火跃动,映照着他眼中前所未有的坚毅光芒。
接着他兴奋得难以抑制,“好!好!好!”连道三声,一声比一声洪亮。
“陛下既有此等远见,臣敢不尽心竭力?南中不平,天下不定,誓不还师!”
“待后方稳固,臣当亲率三军,犁庭扫穴!而后屯田养士,广积粮秣,静待天时。一旦中原有变,即刻兵出秦川,直捣长安!”
他忽又深深一揖:“先帝在天之灵,今日当可欣慰矣!”声音竟微微发颤,显是激动难抑。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明亮,仿佛已经穿透了眼前的宫殿,看到了平定南中的旌旗,看到了汉军出祁山、克复长安的壮丽图景。
那“元戎连弩”受制于国力的阴影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充满希望的未来蓝图。
陛下不仅理解了他刚才的发明构想,更理解了他为之毕生奋斗的战略构想!
“有陛下此志,老臣纵肝脑涂地,亦必竭股肱之力,辅佐陛下,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诸葛亮的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和重新燃起的斗志。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为物力维艰之困而叹息的丞相,而是那个运筹帷幄、志在千里的卧龙先生。
他看着刘禅,君臣二人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那是破局的希望,是克复中原的信念,是君臣同心、其利断金的磅礴力量!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被这炽热的信心点燃,变得灼热而充满力量。
方才那沉郁的叹息,已被激昂的誓言取代。
前路依然坎坷,但有了陛下的这份明见和决心,诸葛亮感到,那看似遥不可及的隆中之对,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而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