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省悟自己失言。
怎敢妄加怀疑陛下并非天命所归?
偷眼看向邓芝,见对方只是淡然一瞥。
心中大石这才落地。
紧接着,一缕寒意悄然窜上脊梁。
往后定要谨言慎行才是!
当初自己竟敢与这般洞悉千里、算无遗策的天命之主虚与委蛇、讨价还价?
若非陛下仁德,恐怕早已……
经邓芝剖析,他已完全确信司马懿必会袭击新城。
然而此刻更令他惊骇的,不是司马懿奇袭之事。
而是心中另一层难以言说的恐惧。
他对远在成都的天子生出凛然敬畏,乃至惊悸难安!
此等天命所归之人,昔日自己竟敢与之周旋试探、首鼠两端,实是自寻死路!
心绪翻涌之间,竟又夹杂一丝难言的亢奋。
随即,他又想到申仪。
此獠竟狠毒至此,不由切齿愤懑!
邓芝见孟达面色变幻不定,心下快意非常。
但他深知时不我待,岂容沉湎于此?
此番确实是自己疏忽,以为胜券在握,竟酿成如此大患。
擒获申仪后未立即刑讯,仅囚于牢中,实是致命之失。
自今往后,凡擒获贼虏,无论轻重,当即刻拷问,以免再生纰漏!
思之仍觉背生寒意。
申仪此人,狠厉至此!
思虑竟然如此周全,不惜以身入局。
若孟达果断擒他,则其遣出传递密信的心腹,必会将新城虚实第一时间报于司马懿。
而他佯狂装痴,无非是为麻痹我等,苟全性命以待援军。
若孟达未擒他,则其必表面应和,暗通消息。
如此狠毒……
邓芝暗叹,真豺狼之属!
且新城、西城之内,必有其同党作为内应。
今观申仪装疯卖傻,分明是为惑我等耳目!
他觉得事不宜迟,必须立即召来陈到将军。
然一转头,却发现那亲卫还停留在书房之内。
他猛然醒悟,沉声问道:“汝方才所报申仪之事,究竟何事?”
亲卫心中惊涛骇浪,见邓芝发问,一时未反应过来。
孟达不耐烦地挥手喝道:“快讲!”
亲卫深吸一口气,支支吾吾道:“申仪今日依旧不言不语。”
“但送去的饭食,他动了几口。”
“虽仍装作痴傻,却在守卫不注意时,曾数次瞟向门外。”
“似在等待什么……”
邓芝闻言心道:“果然如此!”
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看来他沉不住气了。”
“方才剖析非虚,此人有大图谋!”
“想必亦听到风声,或尚有余孽试图与他联络?”
孟达冷哼:“痴心妄想!”
随即看向邓芝,“军师,该如何处置此獠?”
邓芝目光锐利:“将军可放出风声,便说申仪伤势恶化,恐不久于人世。”
“再无意让狱吏透露,司马懿不日将兵临城下……”
“此计为引蛇出洞!”
“届时,正好将贼党余孽一网打尽!”
“好!”孟达眼中厉色一闪。
“某这便去安排,定要将他那些潜藏同党悉数擒杀!”
说完即转身离去。
邓芝望着孟达身影消失,眉头紧锁,兀自思量。
一炷香后,孟达返回,急切问道:“军师,接下来作何打算?”
邓芝抬眼:“应即刻召陈到将军前来,共商要事。”
孟达点头,即令人去请。
陈到迅速赶到。
邓芝神色凝重道:“陈将军,有紧要之事!”
“速去审问申仪。以陛下所授认知负荷之法,辅以刑讯或其他手段。”
“不计方式,必要究出他是否已通消息于司马懿!”
“另,急查申仪之心腹死士是否全在掌控,可有漏网之鱼。”
“特别是其平日信重之人!”
邓芝语速急促,显见事态严重。
陈到起初未明就里,见邓芝神色凝重,立知事态紧急。
沉声道:“军师放心,某这便亲往,必撬开其口!”
“查死士有无漏网,易耳!”
言毕郑重抱拳离去。
孟达见邓芝安排井井有条,心下稍宽。
又问:“军师,接下来还有何安排?”
邓芝掐指推算,司马懿大军恐怕已在途中。
此刻每增一息,城防便固一分,胜算亦多一筹!
他猛然抬头,声调陡然一扬:“将军!时机紧急,当速作万全准备!”
孟达虽点头称是,神色间仍难掩惊惧。
邓芝深深看他一眼,道:“将军勿再多心,陛下乃仁德之主。”
“至于司马懿,何足惧哉?彼亦是血肉之躯!”
“况事在人为,我据坚城深池,彼纵有良策,我自有应对!”
孟达闻之,深吸一口气,强压心悸,重重点头。
邓芝语速快而清晰,如连珠军令:“将军!请即传令!”
“新城、西城即刻戒严!”
“诸关隘、哨卡增派双倍斥候,侦骑前出五十里,昼夜三班更替。”
“我要襄阳动向每两个时辰一报!”
“有异动者,立斩不赦!”
孟达凛然,召来亲卫死士,疾传严令。
邓芝又看向李敏:“李统领!”
李敏拱手:“在!”
“尔麾下熟稔荆襄的白毦精兵,当密察襄阳方向一切动静。”
“水陆要道、大小路径,乃至樵猎山径,皆需严守!”
“司马懿善出奇兵,惯循小径穿插,不可不防!”
“沿途烽燧哨探尽数恢复,防其奇兵突至!”
“得令!”李敏肃然领命,心念急转已定人手布防,径出安排。
此时陈到返回。
邓芝立即问道:“如何?”
陈到面沉如水:“申仪口风甚紧,非顷刻可破。”
“但已查实,其贴身死士申狼自申仪入城后便踪迹全无。”
“确已失踪三日!”
“某已加派精锐昼夜拷讯,一有结果,立来禀报!”
陈到沉稳注视邓芝,目光中尽是坚信。
他深知,陛下所授认知负荷之法从未失手,天子天纵神武,岂容置疑!
邓芝颔首,最坏揣测已然印证。
但眼下只需确信司马懿必来奇袭,全力应对即可!
遂简略向陈到说明情势。
陈到沉稳之色亦为之一震:“司马懿果真来袭新城?”
邓芝郑重点头。
陈到脸色深沉如水,叹道:“陛下真天人也!这都能预料!”
邓芝接道:“陈将军,白毦卫当全力运转。”
“启动襄阳、宛城所有暗卫,不惜代价查清司马懿真实动向。”
“尤重粮秣转运、是否征调民夫舟楫!”
“只需知其大概动向,但务必要快!”
“同时,严察新城、西城内所有可疑之人。”
“尤以与申仪、王冲有旧者为甚,须严加看管。”
“但有异动,杀无赦!”
言罢又凑近陈到耳边低声数语。
“陈将军,可如此如此……特意网开一面,引其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