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校南门正对面的那家“十年老面馆”，正值饭点，面馆灯火通明，还未走近就已闻到浓郁的骨汤香气。
不大的店面，里外都挤满了人，塑料桌椅一直摆到路边。
此起彼伏的吸溜声、谈笑声混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还有几位工人端着面碗站在路边大快朵颐。
林易暖看到这么嘈杂的场面，一时又有些不适应。
她看着手机——才六点十五分，这个时间人只会越来越多，林易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但已经跟温沐扬说了吃面，这会又突然说不吃了，未免太矫情。
温沐扬感受到了她的迟疑，他记得上次在食堂，林易暖在拥挤的人群中脸色发白的模样。
此刻她虽然强装镇定，但微微绷紧的脸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心下了然。
“我们去吃别的好吗？”
他看向林易暖，压低声音：
“人太多，要等。”
“嗯。”
林易暖如释重负地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感激，有了台阶可以下，她松了一口气。
“吃鱼吗？”温沐扬突然问道。
“啊？”
林易暖呆了一下，茫然地抬头，发梢被晚风吹得轻轻晃动。
温沐扬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这会子又开始迷糊了，她这副样子与舞蹈室里那个灵动的身影简直判若两人。
又带着笑意说道:
“想什么呢？喜不喜欢吃鱼？”
林易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肉，什么鸡鸭鹅牛羊肉都不喜欢吃，就喜欢吃鱼，水煮的酸汤、清蒸的嫩滑、红烧的酱香……
她都喜欢吃，只是没人知道。
温沐扬看着她瞬间鲜活起来的表情，不用等她回答，就知道她是喜欢吃的。
嘴角不自觉的又上扬了几分，他也喜欢吃鱼。
“嗯。”
“可能要走一小段路。”
温沐扬轻声提醒。
“没关系，我经常走路的。”
她的声音轻快，带着点迫不及待的雀跃。
林易暖很喜欢走路、骑自行车，尤其是心情郁结的时候，更是喜欢用走路来缓解，一个人静静的走，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只能用心去感受这样一个安稳的韵律，能和风脸贴着脸，再深深的吸一口气，把它给予的温柔埋进胸腔，吐出积攒的烦躁让它带走……
那些总会堵在喉咙里说不出的疲惫，会随着她一步一个脚印时，渗进底下的砖石缝里。
路边的长椅亦或是公园的草地，都可以随意停下歇一歇，都是她随时可以停靠的港湾。
她不用倾诉什么，大自然自会给她最体贴的抚摸。
更多时候她都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习惯用这种方式来消化情绪，就像希波克拉底说的：
“行走是最好的药。”
这是她自己一个人最常规的娱乐方式了。
两人沿着路边小道慢慢走着，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温沐扬忽然开口：
你……好像很擅长独处。
林易暖微微一怔：
习惯了。中学的时候，经常一个人。
为什么？
高中，那应该是莘莘学子们最张扬的时刻了。
温沐扬知道不会听到真实的答案，却还是问了。
林易暖的目光落在远处某个看不见的点上，路上总有几个中学生嬉笑着骑车而过。
那时候……可能是不太合群吧。
她斟酌着用词：
也没有什么朋友，后来发现一个人走路很舒服，经常走路回家，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高中是哪个学校呢？”
敏锐地注意到她话里的停顿，但没有追问，换了个问题。
“市二中。”
温沐扬记起了第一次与她相撞是在她家附近，那里距市二中至少也得7公里，走得快的话也要近两个小时。
她却说，经常走路回家。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孩，想象着十七岁的她独自背着书包，在晨间、暮色、夜晚中一步一步走完那段漫长的路。
他突然想起早上在图书馆，不经意看到她夹在书里的书签，清秀的字迹，其中某一张写着：
“习惯，是一种窒息的重复。”
温扬心头蓦地一紧，像被什么拉扯，一种名为“心疼”的东西在心底蔓延。
他转而指向路边的一家书店：
你看那里趴了只橘猫，特别胖。
林易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转换话题。
但她很快领会了他的体贴，嘴角微微上扬林易暖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果然，透过玻璃窗看到一团橘色的毛球:
真的诶！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下次带你来。
喜欢看她弯了眉眼的模样，温沐扬注视着她的侧脸，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自然地接话：
周五下午，人是最少的，可以坐在窗边的位置看街景，那里能看到整条街的梧桐树。是秋天拍日落的好位置。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影子在路灯下时短时长。
温沐扬告诉她那家书店后门有一条小路，有一面开满了蔷薇的墙，里面藏着一个小酒馆，小酒馆的老板只接待熟客。
林易暖则分享她一次放假时，背着家人，独自去爬华山时拍到的日落……
话题像溪流中的落叶，不深不浅，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转过街角，川流不息的招牌在暮色中亮着暖红色的光。
浓郁的麻辣香气从门缝里钻出来，混合着花椒的辛香，空气中飘来浓郁的麻辣香味。
温沐扬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易暖：
到了。
“二楼有包间。”
温沐扬轻轻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里夹杂着食客们的谈笑声。
他侧身为林易暖挡住拥挤的人流：
“刚刚跟老板预约好了，我带你上去。”
“嗯。”
林易暖恍然大悟——原来，方才他边走边看手机，是在预约位置。
直到进了包间，温沐扬才放开拉着她的手，帮她把椅子拉出来示意林易暖坐下，拿起菜单：
“他们家的水煮鱼是招牌……”
正说着，老板娘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菜单板子，问道：
“二位点些什么？”
“一份水煮鱼片不要辣，一份清蒸鲈鱼、红烧鱼头不要辣，糖醋排骨、一份上汤娃娃菜……”
他顿了顿，看向林易暖：
还要一份蜂蜜冰粉，饭后上？
林易暖点点头，温沐扬又问：
“还有想吃的吗？”
“……”林易暖：两个人吃这么多！
“够了。”
温沐扬这才朝老板娘点点头，老板娘看着他们，一脸笑意：
“好嘞！”
又看向温沐扬：
“你小子行啊，小女朋友不会吃辣是不是？”
温沐扬笑着没接话，林易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正想解释。
有人在楼下喊“老板娘”，老板娘摆摆手，一副“我懂的”的表情，还朝温沐扬竖了竖大拇指，退出了包间。
老板娘离开后，包间里便安静下来。
林易暖望着窗外的夜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布边缘。
温沐扬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倒了杯大麦茶推到她面前：
尝尝，他们家是自己炒的，很香。
茶水氤氲，模糊了林易暖的表情，她双手捧着杯子，感受温度透过玻璃杯传到掌心。
你经常来这里？她抬头问温沐扬。
嗯，聚餐常选这儿。
温沐扬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三楼是台球厅，有时候大家会在饭前饭后来两把……”
温沐扬又说了一些他们宿舍的事，林易暖大致的了解了一下：
“谢学长怎么听起来和黎小满一样，鬼主意是最多的。”
“怎么，你还知道他其它的事？”
温沐扬问道，之前有听那小子说过认识林易暖，还吃过饭，让他小小的“妒忌”一下。
“也没有，很久之前和谢学长一家吃过饭，可能是在大人面前吧！”
林易暖像是在回想一样，顿了一下：
“他——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听你这么一说，看来是完全相反的。”
温文尔雅？温沐扬挑眉：
“你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估计能一个星期不用睡觉。”
“为什么？”
“最高级的‘赞美’。”温沐扬一边洗餐具一边说。
林易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沐扬不仅笑话冷，嘴还“毒”。
第一道菜很快上桌，不辣水煮鱼片，乳白色的鱼片浸在清汤中，点缀着几片香菇和豆芽。
温沐扬拿起公筷，夹了几片雪白的鱼肉放到林易暖碗里，用勺子舀了少许汤汁浇在鱼片上：
高汤代替红油，尝尝看，应该很鲜。
林易暖夹起鱼肉送入口中，鱼肉鲜嫩，已经很久没吃鱼的她眼睛微微睁大：
好吃。
温沐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给她夹了一块：
慢点。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
林易暖又尝了一口汤，鱼片的嫩滑和汤底的鲜美完美融合，且真的没有一丝辣味，她以为川菜馆的不辣还是会有一点点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
她好奇地问。
温沐扬的筷子在半空中顿了顿：
“上次在面馆，你让老板娘不加辣。”
林易暖这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她确实说过，温沐扬的语气平常，却让她心头一暖。
接着是清蒸鲈鱼，雪白的鱼肉上铺着嫩黄的姜丝和翠色葱花。
温沐扬仔细地将鱼刺一一挑出，才把鱼肉分到她碗里。然后是红烧鱼头，温沐扬细心地用筷子将鱼脸颊肉剔下来，那是整条鱼最嫩的部位。
这个给你。
他将鱼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最后是糖醋排骨，还有上汤娃娃菜，汤碧绿鲜嫩，温沐扬特意将菜心部分夹给她：
这个最甜。
“……”林易暖看着眼前越叠越高的碗，还有，满满的一盘，温沐扬当她是猪吗？
你自己也吃啊。
林易暖小声说，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到温沐扬碗里。
这个举动让两人都愣了一下，林易暖赶紧收回筷子。
温沐扬的笑容更深了，他咬了一口排骨：
酸酸甜甜，刚好。
“……”林易暖：她为什么要给他夹菜！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服务员把冰粉端了上来，晶莹剔透，上面撒着金黄的桂花和花生碎。
温沐扬将碗往她那边推了推：
解解腻。
林易暖舀了一勺，蜂蜜的甜味在口中化开。
她抬头，发现温沐扬正看着她，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松松交握，一瞬不瞬地，目光温柔。
他……不会是想吃吧？！
好吃吗？他问。
她点点头，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闪过脑海，然后道：
你要不要也尝尝？
“嗯？”
这次换成了温沐扬明显愣了一下。
看着她舀了一勺递过来，放在他面前，交握的手指微微收紧，看着她悬在半空的手，忽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勺子，就着这个姿势直接将冰粉送入口中。
“……”林易暖的手僵在半空，她的意思是：让他把碗拿过来，她舀给他，不是让他直接吃！
比刚刚的，更甜。
温沐扬慢条斯理地咽下冰粉，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眼睛。
林易暖突然感觉脸颊发烫，急忙低头想继续吃冰粉，才发现勺子在温沐扬那里。
抬头，正对上他得逞的笑容，那双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眼睛此刻弯成狡黠的弧度，才发现他是故意逗她。
瞪了他一眼，伸手一把拿回勺子，继续吃了起来。
她就知道，什么体贴入微，妥妥的假！！
温沐扬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恼怒时气鼓鼓的表情，喉间溢出一声愉悦的低笑，觉得这顿饭吃得实在惬意。
结账时，温沐扬自然地接过账单，林易暖刚要开口，就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下次你请。
“……”林易暖：这是第几个下次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早已认定他们会有无数个。
走出餐馆，夜风掺着凉意拂面而来。
温沐扬很自然地走到外侧，为她挡住街道上来往的人流。
散散步吗？他看着林易暖，提议道。
林易暖有时总会觉得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好听。
她点点头，两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
暖黄色的路灯再次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走了一会，温沐扬忽然停下，转身面对她。
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我，有个不情之请。他顿了顿，才继续说，能加一下联系方式吗？
“……”好正式，好不情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