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游乐园锈门外侧时,仪表盘的时间跳成了晚上九点十七分。
此刻警车已经将游乐园围得水泄不通。
李思雅刚刚下车,生锈的铁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就被一阵突兀的浪涛声盖过。
一名年轻警员拦住她:“李小姐,里面情况不明,还是等技术组到了再……”
“没时间等了!”
海边的风比码头更烈,卷着咸腥气灌进游乐园,吹得入口处的广告牌“啪嗒”作响,牌上褪色的小丑笑脸在手电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让你们的人守住外围,任何人不准进出。”李思雅拍了拍警员的肩,侧身钻进铁门,宁安紧随其后。
年轻警员有些不满,撇撇嘴小声嘟囔:“真是的,上头为什么要我们听一个小丫头的话……”
身后,一位面容沧桑的老警员警告他:“小子,不该说的话别乱说,上头的命令,执行就好。”
说完,他立刻对着对讲机喊:“各单位注意,目标区域已进入,保持通讯畅通,三分钟汇报一次位置。”
宁安举着光束扫过园内,旋转木马的彩灯线早就被扯断,木架在黑暗里像一排僵直的人影。
她攥紧口袋里的半张合影,指腹蹭过照片上父亲带痣的指节——苏佑安日记里写过,每次家庭出游,父亲总会在旋转木马的第三匹木马上给她拍照。
“时间不多了,我们分开找,十五分钟后在木马下汇合。”李思雅的声音压得很低。
宁安刚转身往东侧的迷宫区走,就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回头时却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手电光里,一张揉皱的纸条落在李思雅脚边,上面是苏佑安的字迹:“它在等我了”。
这是日记里形容“引”的话。宁安的心猛地一沉,加快脚步钻进迷宫。
墙面上画着褪色的童话彩绘,某块画板被人抠掉了一块,露出后面的水泥墙,上面用红笔写着:“倒数第三个弯”。
她顺着指示拐过第三个弯,手电光突然照到地面上的玻璃瓶——和码头描述的一样,里面塞满了纸条,瓶口却没封紧,一张纸条被风吹出来,飘在脚边:“爸爸说,浪最大的时候,能把悄悄话送到云上去”。
风突然变急,迷宫入口的方向传来李思雅的低呼:“宁安!这里有一条发绳!”
宁安刚要回应,就听见旋转木马的方向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哒”声,那台早该报废的电机,竟然自己启动了!
她冲出迷宫时,正看见旋转木马在缓慢转动,最外侧的白马上空无一人,马鞍上却搭着条白裙子的一角,裙摆随着木马转动轻轻扫过地面,像有人刚从上面跌下来。
李思雅举着手电筒照向木马底座,那里刻着新的字迹,还带着湿润的泥土:“灯塔的钟敲第四下时”。
远处的海面突然亮起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游乐园尽头的灯塔轮廓。
宁安数着秒,雷声在十秒后炸开,震得她耳膜发疼——闪电再次亮起时,她看见灯塔下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在黑暗里反射出冷光,像极了苏佑安日记里提过的、父亲送她的那把折叠刀。
“她要去灯塔。”宁安的声音被雷声劈碎,“日记里写过,那是她爸妈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李思雅听罢,立刻拿起对讲机:“调几个人来灯塔。”她顿了顿,补充道,“记得带上枪械。”
两人对视一眼,手电光同时指向通往灯塔的小路,路面上的沙粒被踩出凌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声地吞噬了。
通往灯塔的小路比想象中难走,沙粒混着碎石硌得脚底发疼,风裹着雨丝斜斜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宁安攥紧手电,光束在前方摇晃,照亮路边半枯的野草,草叶上挂着的水珠被风甩落,溅在脚踝上冰凉刺骨。
“等等。”李思雅突然拽住她,手电光定格在路边一丛灌木上——几根枝条被硬生生折断,断口处还沾着点浅粉色的纤维,和苏佑安发绳的颜色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名警员举着枪追上来,手电筒的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李小姐,我们到了。”
“保持警惕,跟紧。”李思雅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小路尽头。灯塔的轮廓在风雨里忽明忽暗,像浮在墨色海面的幽灵。
离灯塔还有几十米时,宁安突然停住脚。手电光里,地面散落着几张撕碎的照片,其中一张还能看清边角——是苏佑安和一个男人的合影,背景正是这游乐园的旋转木马,男人半蹲着,手搭在她肩上。
“看样子,我们马上就可以找到她了。”李思雅不假思索地说。
齿轮转动的“咔哒”声不知何时追了过来,和远处旋转木马的声响隐隐呼应。宁安数着心跳,突然想起日记里的话:“引喜欢跟着光走,尤其是回忆里的光。”
“灯塔的钟……”她刚要开口,塔顶突然传来沉闷的钟鸣,“咚——”
第一声。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面飘出若有若无的哼唱声,调子很轻,像是苏佑安日记里提过的摇篮曲。
“咚——”
第二声钟响震得地面发颤,警员突然低喝:“谁在那儿!”手电光猛地扫向门后,一道白影闪了过去,裙摆扫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宁安和李思雅对视一眼,同时冲进灯塔。底层空荡冰冷,只有墙角堆着些废弃的渔网,空气里弥漫着海水和铁锈的味道。楼梯在右侧,木质台阶被水泡得发胀,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咚——”
第三声钟响时,她们刚爬到二楼。这里摆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放着个玻璃瓶,和迷宫里的一模一样,里面的纸条露着一角,写着“第四下时,该还了”。
“还什么?”一名警员忍不住问。
宁安的目光落在桌角的折叠刀上——正是闪电里看见的那把,刀柄上刻着个“安”字。旁边压着半张合影,是她口袋里那张的另一半,拼在一起刚好是苏佑安坐在旋转木马第三匹木马上的样子,父亲举着相机,镜头对准她。
“是照片……”她喃喃道,“她在等完整的回忆?”
“咚——”
第四声钟响炸开的瞬间,塔顶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李思雅率先冲上楼顶,宁安紧随其后,手电光扫过之处,只看见栏杆边缘倒着一架相机。
相机背面贴着张纸条,宁安拿起相机,上面是苏佑安的字迹,墨迹被雨水晕开:“爸爸说,浪最大的时候,能把悄悄话送到云上去——现在,我听见了。”
远处的旋转木马不知何时停了,风雨里只剩下海浪拍岸的声音。
宁安低头看向掌心的合影,两半照片终于拼在一起,边缘的折痕严丝合缝。
警员突然指着海面:“那是什么?”
手电光投向远处,一道白浪卷着什么东西浮上来,在闪电里闪了闪,像是个空玻璃瓶。
宁安捏紧合影,指腹蹭过父亲带痣的指节,突然明白——所谓的“引”,从来不是怪物,只是苏佑安被困在回忆里的执念。
风渐渐小了,灯塔的钟再也没响过。
“一点四十三分了!”李思雅拿起对讲机:“你们那边有找到人吗?”
对讲机那边传来声音:“我们并没有找到苏佑安的踪迹,但抓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李思雅放下对讲机,有些烦躁,她看向宁安,见她同样不安,眉头紧皱,似在拼命思考着什么。
她强压下自己的躁气,转而安慰宁安:“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的,别怕。”
“雅雅……你看这个。”宁安突然举起手里的相机,指尖点着镜头边缘——那里沾着几粒潮湿的沙,不是灯塔附近的粗粝沙粒,而是码头特有的细沙,混着点深色的海藻碎屑。
李思雅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还有这个。”宁安翻出从迷宫捡到的纸条,“‘爸爸说,浪最大的时候,能把悄悄话送到云上去’——码头的浪才是最大的,灯塔这边的水流是回旋的!”
她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都被骗了!她没跳下去,重物坠落的声音是相机!她故意引我们来灯塔,自己却回码头了!”
“码头?”李思雅皱眉,“可为什么……”
“因为‘引’在码头!”宁安猛地想起玻璃瓶里的纸条,“纸条里说,她第一次见到‘引’,就是在码头的礁石上!那里有她和爸爸最后一次看海的回忆,是她执念最深的地方!”
她把拼好的合影塞进李思雅手里:“你回旋转木马等。苏佑安日记里写过,每次她闹脾气,爸爸都会在第三匹木马上放颗糖等她,她也许会回去也说不定!”
不等李思雅回应,宁安已经抓起手电往回跑,声音抛在风里:“我去码头,保持通讯!”
李思雅望着她冲进黑暗的背影,立刻对着对讲机喊:“立刻调派警力去码头支援!另外,派人守住旋转木马,重点监控第三匹木马!”
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宁安攥紧手电,光束劈开夜色。通往游乐园入口的路上,她看见那几名警员正往灯塔方向跑,立刻大喊:“码头!带我去码头!”
脚下的沙粒越来越细,宁安肯定自己没猜错。远处的海面再次亮起闪电,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码头礁石的轮廓,像一头伏在海里的巨兽。
而礁石顶端,隐约站着个穿白裙子的人影,手里举着什么,在风雨里微微晃动——像极了那半张她没带走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