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充斥着血腥与无声触碰的夜晚之后,别墅里仿佛多了一道看不见的、细微的裂隙。空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凝固得令人窒息,却也没能轻松半分,而是弥漫着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小心翼翼的试探。
吴凛依旧是那个吴凛,掌控着一切,眼神深邃难测。但他对待林元元的方式,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那些命令式的口吻依旧存在,却少了几分刻意折辱的意味,多了几分……或许是错觉的、生硬的克制。他不再轻易在她面前展露那晚那般彻底的崩溃,但偶尔,在林元元不经意抬眼的瞬间,会捕捉到他看着她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类似困惑与挣扎的情绪。尤其是在看到她手腕上那日被他攥出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淡淡青紫,或是在用餐时,她下意识避开需要用力切割的食物时,他握着刀叉的手指会微微收紧,眸色会暗沉片刻,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依旧让她陪同外出,去那些觥筹交错的场合,扮演他合格的女伴。但在那些场合,他揽在她腰侧的手,力道似乎不再那么带着宣告意味的强硬,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禁锢。当有不长眼的人带着过于露骨的目光打量她时,他依旧会用冰冷的眼神逼退对方,但那眼神里,除了占有,似乎还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之外的东西。
林元元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涟漪过后,是更深的沉寂与警惕。她不会天真到认为那是温柔的萌芽。那更像是猛兽在撕咬猎物时,偶尔收起利爪的片刻迟疑,源于某种连猛兽自身都无法理解的本能,而非善意的改变。她依旧沉默,依旧顺从,但那份顺从之下,是愈发冰冷的清醒和一丝不敢放松的、观察者的审慎。她为他包扎伤口的那一晚,像是一个意外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释放出的并非希望,而是更浓稠的、纠缠不清的迷雾,让她更加看不清前方的路,也更加恐惧脚下可能存在的深渊。
这天下午,吴凛心情似乎不错。他难得地没有处理公务,也没有要求林元元必须待在他视线范围内,而是独自在书房待了很久。傍晚时分,他让人叫林元元去三楼那间她从未踏足过的阳光花房。
花房很大,玻璃穹顶笼罩着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花香。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洒在层层叠叠的绿叶和娇艳的花朵上,也洒在站在一丛白色蝴蝶兰前的吴凛身上。他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褪去了西装,只穿着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冷厉,竟莫名显出几分罕见的、近乎平和的温润。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夕阳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让他深邃的轮廓也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过来。”他朝林元元招了招手,语气是罕见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
林元元心中警铃微作,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吴凛没有在意她刻意保持的距离,他打开那个丝绒盒子,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奢华珠宝,而是一枚看起来十分朴素的银质胸针。造型是一只展翅的飞鸟,线条简洁流畅,鸟的眼睛是两粒极小的、色泽温润的月光石,在夕阳下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胸针本身并不算多么名贵,却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静与独特。
“拿着。”吴凛将盒子递到她面前。
林元元没有接,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吴凛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依旧平淡,“我母亲留下的。她说……这只鸟能带来自由。”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自嘲的弧度,“很讽刺,是不是?”
林元元的心猛地一跳。他母亲?自由?她从未听他提起过任何关于他家人的事情,只知道吴家水深,关系复杂。这枚看似普通的胸针,似乎承载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沉重过往。
她看着他递过来的盒子,那深蓝色的丝绒在夕阳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接受,意味着什么?接受这份带着他家族印记和某种隐喻的“礼物”?接受他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分享”?
拒绝,又会引来什么?他刚刚看似平和的表情下,是否隐藏着风暴?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吴凛已经伸手,将那枚胸针从盒子里取了出来。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上前一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奇异地没有弄疼她,轻轻地将胸针别在了她烟灰色毛衣的衣领上。
冰凉的银质触感透过薄薄的毛衣传来,那飞鸟的轮廓正好贴合在她锁骨的弧度上方。月光石的眼睛,仿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很适合你。”他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领口的飞鸟胸针上,又缓缓移上她的脸。夕阳的光线落入他眼底,竟让那片常年冰封的深潭,泛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温情的微光。
那一刻,林元元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酸涩而陌生的情绪悄然蔓延。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难得褪去了所有阴鸷和疯狂的、近乎柔和的神情,甚至能清晰地数清他长而密的睫毛。空气里弥漫着花香,阳光温暖,一切美好得像一个不真实的幻梦。
然而,就在这时,吴凛放在花架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t.饶子”。
那两个字,像一道淬了冰的闪电,瞬间劈碎了所有短暂的、虚假的平和。
吴凛脸上的柔和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眼底那丝微光被骤然涌起的、浓稠的阴鸷和暴戾取代。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危险,仿佛刚才那个站在阳光里、带着一丝温情的男人只是林元元的错觉。
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拿电话,而是狠狠攥住了林元元戴着胸针的那片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枚飞鸟捏碎,也勒得林元元呼吸一窒。
“他找你?”吴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毁灭性的风暴前兆。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像是要将她钉穿,“你们一直有联系?嗯?这枚胸针……是不是也让你想起了要‘飞走’?!”
“我没有……”林元元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和可怕的力道吓住,挣扎着想要解释,喉咙却因被勒紧而发出破碎的音节。那枚刚刚还带着一丝温情的胸针,此刻硌得她锁骨生疼,像是一个耻辱的标记。
“没有?”吴凛嗤笑一声,眼神疯狂而骇人,“那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林元元,你是不是觉得,给了我一点点可笑的、施舍般的靠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可以背着我,想着别的男人?!”
他根本不等她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t.饶子这个名字,就像一枚投入油库的火柴,瞬间点燃了他所有压抑的、不安的、偏执的疯狂。刚刚那一瞬间的裂隙微光,不仅没能照亮前路,反而让他更加看清了自己内心无法忍受的、可能失去她的恐惧,而这恐惧,瞬间转化成了更可怕的占有欲和毁灭欲。
他猛地松开她的衣领,看也不看那枚被他捏得有些变形的胸针,一把抓过还在震动的手机,看都没看,直接狠狠地砸向了花房的玻璃墙壁!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手机屏幕和玻璃碎片四溅开来,在夕阳下折射出无数道破碎的光芒。那丛白色的蝴蝶兰被飞溅的碎片击中,花瓣零落,如同瞬间凋零的生命。
林元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控的暴力惊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住一株粗壮的龟背竹,退无可退。
吴凛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那双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死死地盯着地上手机的残骸,又猛地抬眼看她,那眼神,不再是刚才那种带着挣扎的疯狂,而是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杀意。
那不是针对她的。
是针对t.饶子的。
是针对所有可能将她从他身边带走的、任何形式的威胁。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脚步踩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夕阳的光线透过破碎的玻璃穹顶,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扭曲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停在她面前,伸手,不是碰她,而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轻轻拂过她衣领上那枚飞鸟胸针,然后,猛地收紧手指,几乎要将那银质的翅膀折断。
“记住,”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令人绝望的执念,“你是我的。从头发丝到脚趾尖,从生到死,都只能是我的。任何想要把你带走的人,或者东西……”
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血红的眸子里是一片毫无生机的、冰冷的荒芜。
“……我都会让他,消失。”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凛冽的寒气,狠狠地砸在了林元元的心上,让她瞬间如坠冰窟,连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裂隙曾透入一丝微光,但转瞬之间,便被更深的黑暗和决绝的杀机所吞噬。那枚象征着“自由”的飞鸟胸针,此刻沉重得像一道镣铐,牢牢地锁住了她,也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更加酷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