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剑长老那声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叹息，在寂静的正厅里缓缓回荡，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只留下更深的压抑。
“洞天福地……”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这个名字听起来本该代表着机遇和仙缘，此刻却像是一张冰冷的死亡通告。
“不错。”无剑长老缓缓走到厅堂中央的檀木椅前，却没有坐下，只是用一只手支撑着椅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剑”字，眼神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事发之时。
“约莫是七八日前。”他开始了叙述，声音低沉而平稳，却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我们的心上，“西南镇守府最先传来急报，称南鲁山深处天地灵气异常暴动，霞光冲霄三日不散，伴有古老威压弥漫，疑似有上古秘境现世。消息……根本封锁不住。”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涩：“灵气复苏已有经年，各方势力对这类上古遗泽的敏感程度，远超想象。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昆仑、蜀山、青城、五台……乃至一些久不出世的古武世家，如慕容、南宫之流，都派出了探子，甚至是由长老带队精锐队伍，星夜兼程，赶赴南鲁山。”
苏嫣然此时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带着商业女王特有的冷静分析，试图在悲恸中理清脉络：“如此大规模的异动，确实难以遮掩。盛世集团的情报网也在那几天捕捉到了一些异常的资金和人员流动，只是当时并未与清霜姐关联起来。”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无剑长老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苏总所言不差。彼时，阁内对此事亦有争论。一派认为，天剑阁乃剑修清净之地，不当卷入这等纷争，以免沾染因果，引来祸端。”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而另一派，则以清霜为首。她认为，洞天福地现世，意味着大争之世已至，其中或许蕴藏着让我辈武者突破桎梏、甚至对抗未来危机的机缘。闭关锁国，只会让宗门逐渐衰落。而且……她提及，曾在宗门最古老的典籍中，看到过只言片语，提及南鲁山可能与上古某位执掌‘锋锐’、‘寂灭’法则的大能有关，其遗留之物，或对剑修有极大裨益。”
我的心猛地一抽。老师……她总是这样，看似清冷，实则肩负着整个宗门的未来。
“争论未有结果。”无剑长老继续道，“但形势不等人。各方势力云集南鲁山外围，摩擦日渐增多。若天剑阁再不出面，不仅可能错失机缘，更可能被视为怯懦，日后在武道界声望大跌。最终，经过紧急磋商，决定由清霜带领一队内门精锐弟子，前往探查，见机行事。宗旨是，以保全自身、观摩为主，非必要不参与争夺。”
“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唐紫尘忍不住带着哭腔问道，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无剑长老的眼神柔和了一瞬，带着回忆的色彩：“清霜那孩子……很镇定。她让我等师叔伯放心，说她会谨记宗门训诫，以弟子安危为重。她还特意检查了每一位随行弟子的佩剑和丹药……离去时，背影依旧挺拔如青松，只是……唉，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就是决别了。”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姬如雪静静地站在一旁，琥珀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无剑长老，似乎在努力理解着他话语中蕴含的复杂人类情感。米君君则低着头，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
“他们抵达南鲁山时，情况如何？”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我需要知道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线索。
“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无剑长老睁开眼，锐利再次浮现，“那处洞天福地的入口，并非固定一处，而是在一片扭曲的山谷中时隐时现，外围布满了天然形成的迷阵和空间裂痕，凶险异常。各大势力各自占据一方，互相提防，小规模的冲突和试探几乎每日都在发生。清霜他们抵达后，凭借天剑阁的名声和她的个人实力，勉强站稳了脚跟，但也陷入了那种微妙的平衡与竞争之中。”
他详细描述起最初几天的情形。凌清霜如何谨慎地避开与其他势力的直接冲突，如何指挥弟子们小心探索外围区域，收集情报，并幸运地找到了一些生长在福地边缘灵气滋养下的稀有灵草，算是初有收获。期间，也曾与昆仑派的弟子因一株即将成熟的“七星伴月莲”产生争执，但凌清霜凭借高超的剑术和冷静的处置，兵不血刃地让对方知难而退，赢得了尊重，也暂时奠定了天剑阁在那片混乱之地的一席之地。
“她做得很好，远超我们的预期。”无剑长老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直到……四天前，那入口处的空间波动骤然加剧，稳定了下来，形成了一个可供多人同时进入的、稳定的光门。”
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们都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
“福地……正式开启了？”苏嫣然凝声问道。
“是的。”无剑长老点头，“没有人能抵挡上古遗泽的诱惑。几乎在光门稳定的瞬间，所有势力，无论大小，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入！混乱，也随之开始。”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沉重：“根据侥幸逃回来的弟子断断续续的叙述，那洞天之内，并非想象中的仙境。其中自成天地，山川河流、古木参天，灵气浓郁到化为雾气，但也杀机四伏！里面不仅有外界早已绝迹的凶猛上古异兽，更充斥着各种残破却依旧致命的上古阵法、机关陷阱。有人刚一踏入，便被隐匿的空间裂缝切成两半；有人误入迷阵，从此再无音讯；更有队伍被成群结队的飞行毒虫袭击，死状凄惨……”
他描述的画面，仿佛一幅血腥而残酷的画卷，在我们面前缓缓展开。那不是一个充满机遇的宝地，而是一个吞噬生命的巨大磨盘。
“清霜他们进入后，凭借着她的机警和弟子们的配合，最初还算顺利，避开了一些明显的危险，也找到了一处疑似上古修士遗留的洞府，从中得到了一些丹药和几卷残缺的剑诀。”无剑长老继续说道，“但好运，并没有一直眷顾他们。”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就在前日，他们为了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蕴含腐蚀性能量的黑雨，闯入了一片陌生的山谷。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一株即将成熟的‘九窍金莲’。”
九窍金莲？我心头一震，那可是传说中能洗涤经脉、稳固神魂、甚至对突破大境界都有奇效的天地灵根！其价值，足以让任何势力疯狂！
“消息……走漏了？”我涩声问道，已经猜到了结果。
无剑长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缓缓点头：“不知是何缘故，或许是争斗的动静，或许是谷中另有他人。总之，几乎在同一时间，南宫世家的人和一群身份不明、但手段狠辣诡异的黑袍人也出现在了山谷之中。”
“南宫家……和黑袍人？”苏嫣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是偶遇，还是……”
“无法确定。”无剑长老摇头，“当时情况危急，三方势力为了那株金莲，瞬间爆发了混战。南宫家觊觎灵物，那些黑袍人则……仿佛带着某种目的性，攻势尤其狠毒，目标直指清霜他们，似乎不仅仅是为了夺宝。”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目的性？直指老师？
“混战中，我天剑阁弟子虽拼死力战，但对方人多势众，尤其是那些黑袍人，功法诡异，能侵蚀心神，弟子们伤亡不小。”无剑长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痛，“清霜为了掩护受伤的弟子带着部分已经采集到的金莲花瓣撤离，独自一人……拦住了追击最紧的、也是最强的那名黑袍头领，以及……一头不知从何处被惊动、闯入战场的上古异兽，‘裂地魔猿’！”
裂地魔猿！光是听名字，就能感受到那是一种何等恐怖的存在！
“后来呢？！”唐紫尘急声问道，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后来……”无剑长老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倒下，他的声音变得无比虚弱，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麻木，“根据最后逃出来的两名重伤弟子说，他们只听到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以及清霜师姐让他们‘快走’的最后一声厉喝。他们不敢回头，拼命逃出了山谷……直到逃出很远，才敢回头望去，却再也……再也感受不到清霜师姐丝毫的气息了……”
“他们说……那片山谷，已经被彻底毁掉，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和肆虐的、混乱的能量风暴……清霜师姐她……连同那个黑袍头领，还有那头魔猿……恐怕……恐怕都已经……尸骨无存了……”
尸骨无存。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轰然落下。
“噗——”我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叶子！”
“阿夜！”
苏嫣然和唐紫尘的惊呼声同时响起，一左一右急忙扶住了我。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绝望的、冰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