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的煤油灯被风刮得忽明忽暗，八仙桌上摊着泛黄的阵地详图，边角已被手指磨得发毛。独立旅1团团长陈昭明、2团团长赵虎、3团团长李胜，还有1团副团长林锐、2团副团长吴大勇、3团副团长孙建国等各团主官围着桌子站成一圈，裤腿上的泥土还没干透，刚进门就带着一股夜露与硝烟混合的寒气。陆铭凡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凉水，水珠顺着嘴角滴在地图的“刘家巷”标注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先报情况。”他把搪瓷缸重重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昭明身上，“陈团长，1团负责的火车站仓库区域，工事进度怎么样？”
陈昭明往前凑了凑，指尖点在地图上火车站仓库的位置，身旁的1团副团长林锐立刻翻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回旅长，1团1营在李铁生营长带领下，反坦克壕已经挖通，三百二十根钢筋全按要求埋好了，弟兄们把家里带来的镰刀都磨尖了，说要是坦克陷进去，就爬上去砍履带！就是防炮洞还差十二个没挖完，新兵手上磨出血泡，握不住镐头了，林副团长已经让炊事班烧了草药水，准备让弟兄们轮换着泡手。”
“让炊事班再加把劲，今晚必须完工，这工事不仅是挡鬼子的盾，更是咱们打巷战的底气！”陆铭凡突然顿住，指尖在地图上的街巷轮廓处敲了敲，“跟大家说透，咱们之所以死磕巷战，最主要的倚仗就是鬼子的航空兵和重炮兵没法施展！台儿庄城里房子密、巷子窄，鬼子飞机扔炸弹容易误伤自己人，150毫米榴弹炮的炮弹一炸，整条街的房子都得塌，他们敢炸，咱们就敢借着废墟打冷枪！反观咱们，轻武器、地雷、诡雷，在巷子里比在开阔地管用十倍！”
这话让屋里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2团副团长吴大勇忍不住点头：“旅长说得对！上次在雨花台，鬼子的重炮把开阔地炸成焦土，可一进巷子就没辙，咱们靠民房挡炮弹，反而杀了不少鬼子！”
陆铭凡眼神一沉，又道：“还有一层意思，咱们得借着这一仗，把麾下几千弟兄的信心捡回来！你们都清楚，咱们旅里不少人是从溃败的部队里收拢的，有的弟兄打了败仗，见了鬼子坦克就发怵。可巷战不一样，它不用跟鬼子拼重武器，不用拼集团冲锋，一个新兵藏在房子里打冷枪，也能打死鬼子！只要能让弟兄们看到‘鬼子能打跑、阵地能守住’，这份信心一回来，咱们独立旅才算真正拧成一股绳！”
1团3营营长王银浩攥紧拳头，声音沙哑：“旅长，您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我营里有个班，全是从南京退下来的弟兄，之前见了鬼子就躲，这几天练巷战，他们跟老兵学埋地雷、架机枪，昨天还主动说‘想跟鬼子再干一场’！”
“这就对了！”陆铭凡拿起断枝，在地图上画出巷战火力点，“赵连长，炮连的迫击炮别光盯着步兵，要是鬼子敢把轻型山炮拉进巷子，你们就对着巷口轰，别让他们有机会架炮！”
独立旅炮连连长赵刚立刻起身回话：“旅长放心，炮连已经在侧翼土坡选了三个隐蔽阵地，专门盯着鬼子的轻型火炮，十二门迫击炮都调试好了，刚到的十二箱迫击炮弹也分好了，保证不让鬼子的炮进巷子！”
这时，王银浩从口袋里掏出张揉皱的纸片——那是他下午去31师阵地勘察时抄来的：“旅长，这是从31师弟兄那记的鬼子战术特点——炮兵先轰二十分钟，重点打咱们的火力点；然后坦克开道，步兵跟在后面扫战壕；要是冲不动，就放烟幕弹绕侧翼。咱们刘家巷十字街的交叉火力必须卡准时机，不能等鬼子靠近了再开枪，我已经让手下的班长们都记熟了，到时候按预案来。”
陆铭凡闻言，看向独立旅侦察连连长周正：“周连长，给了望哨加派一个侦察兵，专门盯鬼子的炮兵阵地。红色信号弹是坦克，绿色是步兵，要是看到鬼子炮兵推炮，立刻打黄色信号弹！各营听到信号，所有人进防炮洞，留两个观察员就行。另外，周贵林排长——”
独立旅排长周贵林立刻往前一步：“到！”
“你带十个老兵组成敢死队，每人背五颗手榴弹，藏在反坦克壕后面的隐蔽坑，等鬼子坦克陷进去，就冲上去炸履带！记住，一定要注意隐蔽，你们不仅是炸坦克，更是给弟兄们做样子——鬼子的坦克不是炸不烂！”陆铭凡特意加重语气。
“旅长，弹药够不够分？”3团副团长孙建国低声问，身旁的3团团长李胜也跟着点头，“咱们3团负责侧翼防御，每个重机枪手才分到两百发子弹，上次打遭遇战，一个点射就没十几发，要是鬼子来集群冲锋，怕撑不住。”
独立旅军需处处长方大华立刻翻开账本，指尖在账目上快速滑动：“刚到的这批物资有五千发重机枪弹，八百颗手榴弹，还有十二箱迫击炮弹。按工事布局分，暗堡每挺机枪留三百发，战壕里每人五颗手榴弹，1团守仓库、3团守侧翼，各多拨两百发重机枪弹，2团守正面，手榴弹多留五十颗，保证够用！”
陆铭凡突然想起通讯的事，转头对副官赵承业说：“去把通讯处处长刘成叫来，让他给每个暗堡拉一条电话线，用铁丝绑在树干上，别埋地下，炮弹一炸就断。另外，告诉通讯处的王小满——”
独立旅通讯处通讯兵王小满正好跟着刘成进来，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应声：“到！”
“你带几个通讯兵，给各营教哨子信号——长哨是撤退，短哨是冲锋，一长两短是请求炮火支援，务必让每个弟兄都记熟，就算电话线断了，也能靠哨子传消息！咱们打巷战，通讯不能断，信心更不能断！”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通讯处处长刘成举着电文闯进来：“旅长！孙司令急电，汤恩伯军团今晚开始迂回，让咱们至少守三天，等他们抄鬼子后路！”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守三天”意味着什么。陆铭凡抓起电文看了眼，突然笑了：“好啊，李宗仁司令这是设圈套请鬼子入瓮，咱们就是最关键的那道闸。”他把电文拍在桌上，开始分配任务，“陈昭明带1团守火车站仓库，林锐副团长协助，要死守到最后一个人，让弟兄们在仓库里多练巷战配合；赵虎带2团扛正面防线，吴大勇副团长负责检查工事，别让鬼子找到漏洞，顺便给新兵们讲讲巷战的窍门；李胜带3团守侧翼，孙建国副团长盯着补给线，防止鬼子绕后；王银浩营长，你带1团3营守刘家巷十字街，路障后的地雷必须由你亲自检查，这是咱们巷战的第一道关！我带警卫排机动支援。”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布满血丝的眼睛：“31师弟兄用血肉拼了九天九夜，现在阵地交到咱们手上。明天这一仗，不仅要守住阵地，更要让弟兄们打出信心！让他们知道，咱们中国人，不是打不赢鬼子！”
“誓死守住阵地！打出独立旅的威风！”众人齐声大喊，震得煤油灯灯罩嗡嗡作响。
会议散后，陆铭凡独自走出指挥部。夜色深沉，战壕里的火把像一条蜿蜒的火龙，战士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他走到一处防炮洞旁，看见独立旅士兵陈小三正帮着张强包扎手上的水泡，两人嘴里还哼着家乡的小调；不远处，独立旅班长王大牛正带着几个新兵检查手榴弹，手把手教他们拉引信的技巧，其中一个新兵正是从滕县退下来的，此刻眼里满是认真；独立旅士兵陈二狗则扛着铁锹，帮着挖最后几个防炮洞，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喊一句累。
副官赵承业拿着几件棉衣走过来：“旅长，天快亮了，有点凉，您穿上吧。”
陆铭凡接过棉衣，却没穿，而是披在旁边一个打盹的新兵身上。“你看，弟兄们已经在变了。”他轻声说，“只要这一仗打赢，他们就再也不会怕鬼子了。”
赵承业望着远处日军阵地的灯火，沉声道：“有您的指挥，有这些工事，还有弟兄们的劲，肯定能赢！”
陆铭凡点点头，转身走向指挥部。身后，铁锹铲土的声音、手榴弹装箱的声音、战士们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知道，这场未雨绸缪的准备，不仅是为了守住阵地，更是为了唤醒几千弟兄的信心。而这份信心，将比任何武器都更能抵挡鬼子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