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6月8日23时15分，云龙山南麓独立师师部临时指挥部内，两盏煤油灯的光晕在潮湿的土墙上映出晃动的阴影。陆铭凡倚着缺腿的木桌，指腹反复摩挲张耀明那张染血的全家福——照片里女人的衣袖被弹片刮破一角，两个孩子的笑脸被血渍晕成模糊的色块，边角处还粘着半片焦黑的麦壳，是从大许家洼地战场上带回来的。桌案上平铺着两份文书：一份是梁山河用铅笔写的牺牲名单，“张耀明、陈武、老黄”等名字上划着红圈，末尾标注“全团1200人，殉国1144人，突围56人”；另一份是军委会制式的牛皮纸战报笺，右上角印着“军事机密?绝密”，下方留白处等着填写沉甸甸的战绩。
“师座，电报机调试完毕，汉口军委会军令部频路通畅，加密码本已核对三次。”通讯处长刘成站在桌侧，军装上的中校军衔章被灯光照得发亮。
陆铭凡将照片轻轻压在名单上，指尖划过“1144人殉国”的数字，指节泛白。“按格式拟报，我念你记。”他从笔筒里抽出支黄铜笔帽的钢笔——这是国民政府军政部配发的“中正笔”，笔杆上刻着“还我河山”四字，是上月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视察时赠予的。刘成迅速铺开电报纸，掏出铅笔头，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师座，殉国将士籍贯需注明，军委会后续抚恤要核对；日军部队番号需补全，避免与其他单位混淆。”
陆铭凡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日军第5重炮旅团”的标记上——那是用红墨水圈住的楔形符号，旁边注着“直属华中派遣军，配属24门150mm榴弹炮”。“开始吧。”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得像压满弹药的枪托：
“汉口军委会军令部收
发报单位：国民革命军独立师
发报时间：1938年6月8日23时20分
战报字第0806号特急
一、作战概况：1938年6月8日拂晓3时，本师临时加强团（以川军补充营为基干，配属保安团尖兵队、补充团神枪手队及师部工兵班，共1200人），由团长张耀明率领，突袭日军华中派遣军直属第5重炮旅团（代号‘桐部队’）阵地。该旅团此前多次支援徐州前线，造成我军重大伤亡。
二、作战经过：
1.尖兵组（陈武率30人）于拂晓3时15分破除日军绊发信号弹12枚，开辟渗透通道；
2.工兵班（老黄率12人）以‘tNt+土炸药’混合装药，于4时02分炸穿日军三层铁丝网（含通电铁丝网1层），摧毁混凝土暗堡1座；
3.神枪手队（李二狗率50人）压制日军了望塔3座，击毙机枪手17名、观察员9名；
4.主力部队于5时10分突入核心炮位，与日军展开白刃战。
三、作战成果：
1.炸毁日军四年式150mm榴弹炮24门（全旅团编制数）、九四式装甲车3辆；
2.破坏地下通讯电缆3条，切断日军炮兵指挥链路；
3.歼灭日军炮兵第1联队（配属第5重炮旅团）森川伊之助部800余人，俘虏日军士兵12名；
4.我军殉国1144人（其中川籍892人、皖籍187人、豫籍65人），突围56人，均带战伤。
四、将士事迹：工兵李建国（四川泸州人）以身挡手雷炸毁暗堡，尖兵李凡（河南商丘人）裹火扑敌同归于尽，新兵王四川（安徽阜阳人）抱炸药与日军装甲车共毁，团长张耀明战至最后一刻，殉国时仍紧握指挥刀。
五、战役影响：此战摧毁日军第5重炮旅团全部重火力，使徐州至蚌埠段日军失去远程炮火支援，为武汉会战左翼防线构建争取关键窗口期。
国民革命军独立师师长陆铭凡
1938年6月8日23时30分”
刘成的铅笔在纸上飞快移动，字迹工整如刻，只有写到“李建国”“李凡”时，笔尖微微顿了两秒——他认识李凡，部队在台独庄整训时，这个河南汉子还给他送过自家腌的咸菜。“师座，是否补充‘我军使用美式汤姆逊冲锋枪、春田狙击枪等装备，提升攻坚效率’？军委会后续可能询问装备调配情况。”刘成抬头时，看见陆铭凡正盯着桌角的铁皮盒，里面装着小李的小木牌（刻着“李建国”三字，背面沾着硝石粉）、陈武的汤姆逊枪托（被军刀劈出一道深痕），还有老黄那包没来得及寄回家的刀伤药方。
“不必。”陆铭凡摇头，指尖敲了敲“以身挡手雷”“抱炸药”等字眼，“功劳是弟兄们用命换的，不是装备堆的。”他接过刘成拟好的电文稿，逐字核对，在“殉国1144人”后添了句“无一人投降，无一人退缩”，钢笔尖戳破纸页，墨点像滴在战报上的血。
刘成捧着电文稿走向电报机，手指在电键上起落，“嘀嗒——嘀嗒”的声响在寂静的指挥部里回荡，像1144个殉国将士的心跳。陆铭凡走到地图前，用红铅笔在“许家洼地”旁画了个五角星，旁边标注“。窗外传来夜风卷过帐篷的声响，夹杂着56名幸存者的低语——梁山河正给李二狗的断腿换药，吴栓子在缝补李凡的红布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手指被针扎出好几个血点。
凌晨1时03分，电报机突然响起急促的“嘀嗒”声。刘成迅速译电，纸页上的字迹渐渐清晰，他挺直腰板，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庄重：“师座，军委会复电！”
“汉口军委会军令部复电
收报单位：国民革命军独立师
发报时间：1938年6月9日01时03分
复电字第号
国民革命军独立师：
战报字第0806号收悉。贵部临时加强团奋勇攻坚，摧毁日军第5重炮旅团全部重火力，打破日军华中战场火力优势，功在社稷。
一、追赠张耀明为陆军少将，陈武、老黄、李凡、李建国为陆军少校，其余殉国将士按军阶追晋一级；
二、授予临时加强团‘铁血攻坚团’荣誉称号，颁发‘陆海空军武功状’；
三、殉国将士家属由军政部按月发放抚恤金，遗属入学、就业优先照料；
四、该团事迹载入《徐州会战英烈录》，准予在云龙山修建纪念碑。
望贵部继承英烈遗志，继续奋勇抗敌，以尽全功。
军委会军令部（印）
抄送：第五战区司令部、军政部抚恤司
1938年6月9日01时03分”
陆铭凡接过复电，煤油灯的光落在“铁血攻坚团”五个字上，烫得他眼眶发热。他走到门口，将复电举过头顶，对着黑暗中的营地喊道：“弟兄们！军委会记着你们的功！国家记着你们的血！”
夜风将他的声音传得很远，56名幸存者纷纷起身，对着指挥部的方向敬礼。李二狗用那支碎了瞄准镜的春田狙击枪，枪托抵着断腿，目光坚定；吴栓子把缝好的平安符贴在胸口，泪水滴在“平安”二字上。
陆铭凡握紧复电，指腹摩挲着“武功状”三个字。他知道，这张纸承载着1144个年轻的生命，承载着56个幸存者的信念。远处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这场仗，还要继续打下去——为了那些埋在焦土里的名字，为了“还我河山”的誓言，为了所有中国人能活着看见和平的太阳。
指挥部的煤油灯依旧亮着，灯光透过窗户，在门前的土路上铺出一道光带，通向远方的战场，也通向英烈们用生命守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