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上下，迎来了一段异样的平静。
新任执刃宫远徵手段狠戾，行事乖张，却极有章法。
宫子羽被禁足，羽宫防务被角、徵二宫接管。
宫流商几次三番想在议事殿上发难，也都被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吃了几个哑巴亏后，便也消停了不少。
商宫之内，宫紫商得了支持，新招揽了一批匠人，在研究室里没日没夜地工作。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上元节将近，天气愈发地冷了。旧尘山连着下了好几场雪，青黑的屋檐都覆上了一层白。
南卿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赏雪。乌黑的长发未束，如瀑般铺散在身后。她光着脚，任由捆仙绳扣在她脚踝上。
她身前的桌案上摆着棋盘，只在天元的位置上，孤零零地落了一枚黑子。
“你再躺下去，怕不是要在榻上生根了。”
宫远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他特有的、没好气的刻薄。
起初，她还会自己看看书，或者在他遇到疑问时指点几句。可现在，她大多数时候，就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待着，或赏雪，或看云，或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
南卿闻声看向他，眼中染上几分鲜活的神采。她冲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妾身记得，小郎君最会侍弄花草了呢。”
宫远徵一噎，忍不住反驳：“再擅长，也得知晓习性如何，喜阳还是喜阴，是该勤浇水，还是该少施肥。”
他熟稔地执起她搭在榻边的手腕，将三根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尤其是你这种，”指下的皮肤凉得像冰，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带上了几分抱怨，“娇气又难养的。”
南卿懒洋洋地任由他诊脉：“小执刃这是在说妾身难伺候吗？”
“不然呢？”宫远徵没好气地抬眼瞪她，指下的脉象却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气血充盈，生机旺盛。
可他很确定，这几日，南卿越来越不愿动弹了。
起初还只是懒散地卧着，到现在，若不是他一日三餐地盯着，她怕是能活活把自己饿死。
“大惊小怪。”南卿佯装嗔怪，“不过天冷，犯懒罢了。”
宫远徵被她不以为意的态度气笑了：“你那是犯懒吗？你那是辟谷修仙！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飞升了？”
他嘴上说着刻薄话，手却探向她冰凉的脚踝，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将其包裹住，源源不断地渡入那股带着草木繁盛之意的内力。
这歪打正着，让南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很闲吗？！”宫远徵见她还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院子里的雪，从落下到融化，怕是连纹路你都记清了！有什么好看的？”
他在这担心得要死，她倒好，还有心情笑。
“心不静，就该看看天地。”南卿任由他动作，目光重新落回那片茫茫的白，“看久了，便觉得，天塌下来，也不过是换个姿态，重新落场雪罢了。”
宫远徵听着她这番不知所云的话，露出清澈又懵懂的眼神。
宫门最近风平浪静，除了他每日要处理那些繁杂庶务，哪还能有什么让南卿心不静的事？
南卿也不解释，只是执起他的手。
他的拇指上，有一道刚结痂的划伤，不深，却因为主人不在意而微微外翻，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南卿眼底冰冷的杀意一闪而过。
“怎的这般不小心？”
她问得随意，指尖却已经搭上了那道伤口，一股精纯温和的生机之力，悄无声息地渡了过去。
“你自己的身体还顾不上，管我这点小伤做什么？”宫远徵皱着眉，想把手抽回来，语气里满是担忧与不赞同，“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小执刃的手，可金贵着呢。”南卿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语气认真，“是要用来制最精妙的毒，画最复杂的暗器的，怎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瑕疵。”
宫远徵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指，心底那股因她身体反常而生的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汹涌。
他反手抓住南卿为他疗伤的手，再次为她搭脉。
“你到底怎么了？”宫远徵满是压不住的焦急与烦躁，“别拿借口搪塞我！是不是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他越说越担心，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泛起了一层水光，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南卿看着他，那点因死劫将至而起的沉郁，被这笨拙的关切冲淡了不少。
她伸出手，指腹轻轻蹭了蹭他泛红的眼角。
“哎呀，”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可爱模样，南卿忍不住凑近他，呼吸交错，“难道小执刃，竟然更喜欢被妾身‘欺负’吗？”
宫远徵气呼呼地反驳：“怎么可能有人喜欢被欺负啊？！”
他只是想让她开心起来，想让她像从前那样，鲜活地、神采飞扬地，捉弄他，调笑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要和融雪一同消散了。
“听、听宫紫商说，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旧尘山谷会有灯会。”宫远徵眼神飘忽，“山下那些凡夫俗子搞的，没什么好看的，吵吵嚷嚷，无趣得很。但是宫紫商说有花灯，有烟火，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还有人会将写了谜题的纸条挂在灯上，猜中了，便能将那盏灯赢走。”
宫远徵想到自己手上的伤口是他做花灯时，不小心被竹条划破的。
花灯有两盏，一盏是给哥哥的，另一盏……
他耳根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像是下定了决心，他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快得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要是实在无聊，我、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去看看。”
说完，便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南卿的回答。
南卿看着他那副故作镇定，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的别扭模样。
“小执刃开口相邀，”她冲他眨了眨眼，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戏谑笑意，“妾身，怎敢不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