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持续了整整两天。呼啸的风声像无数亡魂的哭嚎，穿透帐篷的帆布，钻进我的耳朵，侵蚀我的理智。食物在第一天晚上就耗尽了，我们只剩下半壶用来融雪的水。
马克的变化最为明显。他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睛深陷，但瞳孔却异常明亮，像黑暗中的野兽。他时不时舔舐干裂的嘴唇，目光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逡巡，特别是在苏菲纤细的脖颈和手腕处停留得最久。
苏菲几乎不再说话，只是蜷缩在睡袋里，像只感知到捕食者的小动物。她的金发失去了光泽，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蓝眼睛大得不成比例。
詹姆斯成了我们中间最安静的一个。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写东西——不是登山日志，而是一本他从不让别人看到的小册子。每当我靠近，他就会迅速合上它，眼神闪烁。
第三天早晨，我醒来时发现詹姆斯不在帐篷里。马克在角落发出均匀的鼾声，苏菲似乎也还在睡。我悄悄爬出睡袋，穿上结冰的登山靴，拉开帐篷门帘。
暴风雪终于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雪地反射着病态的灰光，刺得我眼睛发痛。詹姆斯站在二十米外的一块岩石旁，背对着我，肩膀耸动，不知在做什么。
詹姆斯？我喊道，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他猛地转身，手里有什么东西迅速塞进了口袋。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也能看到他脸上的惊慌。
艾琳！你不应该——
我向他走去，雪地靴陷进及膝的积雪中。詹姆斯快步迎上来，试图拦住我，但我已经看到了。
岩石背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暗红色的痕迹在白雪衬托下触目惊心：
字迹下方，雪地上散落着几个小小的白色物体。我弯腰捡起一个——是颗人类臼齿，根部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句子。
詹姆斯抓住我的手臂：我们得回去。现在。
那是人的牙齿！我甩开他的手，到底怎么回事？那本日记里还写了什么你没告诉我的？
他的眼神飘向帐篷，然后压低声音：不是所有队伍都只吃已经死去的人...有些会...做选择。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你是说杀人？
为了生存。詹姆斯的声音里有一种可怕的冷静，当食物耗尽，体温过低开始影响判断时，人性就成了第一个被抛弃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突然意识到，不只是因为那本日记，对吗？
詹姆斯的表情变得复杂。他刚要开口，我们身后传来苏菲的尖叫声。
我们跌跌撞撞跑回帐篷，发现苏菲站在她的睡袋旁，脸色惨白。睡袋里有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一直蔓延到帐篷门口。
她不见了！苏菲抓住詹姆斯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我一醒来她就不见了！
我愣了一秒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马克。他的睡袋空空如也，但上面的血迹新鲜得刺眼。
谁不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马克站在那里，嘴角沾着可疑的深红色痕迹。他的冲锋衣上有几处新鲜的撕裂痕迹，右手握着一把沾血的登山刀。
你去哪了？詹姆斯不动声色地挡在我和苏菲前面。
马克咧嘴笑了，露出染红的牙齿：找食物。他的目光越过詹姆斯，直接锁定苏菲，饿了吧？
苏菲发出一声呜咽，缩到我身后。我注意到马克的肚子奇怪地隆起，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我们得谈谈。詹姆斯突然说，声音强硬起来，艾琳，照顾苏菲。马克，跟我来。
令我惊讶的是，马克顺从地点点头，跟着詹姆斯走出帐篷。他们站在不远处交谈，声音压得很低，但我捕捉到了几个词：...选择...最弱的...公平...
苏菲紧紧抓住我的手：他们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撒谎道，胃里翻腾着，但我们需要准备离开。
离开？去哪？
任何地方。我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装备，你觉得那些字是谁刻的？？
苏菲的眼睛瞪大了：你是说...之前也有人...
而且他们没能逃掉。我轻声说，从詹姆斯睡袋里偷出了那本日记和神秘的小册子。
日记最后一页的背面，有一行我之前没注意到的潦草字迹：他们不是我们带来的。
就在这时，帐篷门帘猛地被掀开。詹姆斯一个人回来了，脸色阴沉得可怕。
马克呢？我问。
在考虑我们的提议。詹姆斯说，然后转向苏菲，你需要吃点东西。给你。
他递给她一块用布包着的肉，粉红色，带着脂肪纹路。
苏菲刚要伸手，我一把打掉那块肉：别吃！
肉掉在雪地上，露出不自然的形状和纹理。那绝对不是任何我们带来的罐头或干粮。
詹姆斯叹了口气：艾琳，理智点。你知道我们的处境。救援至少还要两天——如果他们会来的话。没有食物，我们都会死。
所以你就决定谁该死？我声音嘶哑，像马克那样杀人吃肉？
不是杀人。詹姆斯纠正道，语气平静得可怕，是选择。最弱的那个，为了其他人能活下来。他看向苏菲，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体温过低，走不出去的。
苏菲开始无声地哭泣，眼泪在她冻伤的脸上结成细小的冰晶。
你他妈疯了！我抓起登山杖对准詹姆斯，我们宁愿饿死也不会——
你以为这是第一次吗？詹姆斯突然吼道，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小册子扔给我，看看这个！
我颤抖着翻开。那是一本日记，日期是五年前。詹姆斯的笔迹：
...第三次参加这种生存选择了。这次在安第斯山脉。我们抽签，那个日本女孩输了。她的肉比上次那个德国佬嫩多了...
我猛地合上日记，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你...你是个怪物。
我是幸存者。詹姆斯纠正道，而你现在也要做出选择，艾琳。是三个人活，还是四个人死？
帐篷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马克回来了，手里拿着那把血淋淋的刀，眼睛紧盯着苏菲：决定好了吗？
苏菲发出一声绝望的啜泣，突然冲出帐篷，消失在雪地中。
苏菲！我想追出去，但马克拦住了我。
让她跑。他舔着刀刃上的血迹，在雪地里，她跑不远的。
我转向詹姆斯，希望还能看到一丝人性：你就这样放任他？
詹姆斯的表情变得冷酷：我加入。这是最合理的解决办法。她太弱了，活不下去的。但我们能。
马克咯咯笑起来，声音像是生锈的金属摩擦：聪明的女孩，你男朋友说得对。而且...他拍了拍自己鼓胀的肚子，我已经尝过了。味道不错。
我这才明白他肚子里的是什么，一阵眩晕袭来，我差点跪倒在地。
你吃了谁？我嘶声问道。
马克只是微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熟悉的红色围巾——克莱尔的围巾。上面沾满了深褐色的污渍。
你以为她真的掉进冰缝了吗？马克轻声说，她挣扎得可厉害了，比理查德还厉害...
理查德——那是食人日记里的名字。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看向詹姆斯：你们...你们之前来过这里？
詹姆斯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马克向我逼近，刀尖反射着寒光：别担心，艾琳。你还不在菜单上...暂时不在。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评估般游移，詹姆斯说你很强壮，可以等到最后。但那个金发小妞...她今晚就能让我们饱餐一顿。
我意识到自己只有两个选择：死，或者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声枪响。
马克的表情凝固了。一道鲜红的细线出现在他的喉咙上，然后迅速扩大。他伸手去摸，却只抓到满手温热的血液。他转向詹姆斯，眼中充满困惑和背叛，然后像棵被砍倒的树一样轰然倒地。
詹姆斯手里拿着一把小型手枪，枪口还冒着烟。
你...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过你，詹姆斯平静地说，用脚踢了踢马克仍在抽搐的身体，选择最弱的那个。
他转向我，枪口微微抬起：现在，艾琳，我们得谈谈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