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因为慷慨激昂而升腾起的热血，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终究还是会冷却。
客厅里，秦海那句“拯救世界”的豪言壮语还回荡在空气中，但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之前那种同仇敌忾的激昂褪去后，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沉重的压力，如同深海的水压，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正背负着何等重担后的，巨大空虚和茫然。
秦海最先扛不住这种死寂。他泄了气似的重新坐回沙发，拿起之前苏九没喝的那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仿佛这样就能浇灭心里的那团燎原的野火。
“那个……”他抹了把嘴，看着苏九和林婉儿，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见的小心翼翼，“咱们……是不是得有个计划？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要不……咱们先起个代号？‘护印小分队’？还是‘混沌终结者’？听起来就很有气势！”
他试图用插科打诨来稀释这凝固的空气，但这次，没人笑。
林婉儿甚至没有看他，她的手指在军用级笔记本的键盘上飞速敲击，发出的“噼啪”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清晰的节拍。屏幕上，一幅立体的、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都市三维地图正在飞速成型。
苏九则重新将那卷古老的地图铺开。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图上那些繁复的线条，那些以山川为脉络，以星辰为注脚的古老笔触。之前，他看的是风水，是龙脉，是气运的流转。而现在，他看到的，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巨大锁链，是无数先贤以血肉和灵魂浇筑而成的堤坝。
他忽然理解了。
理解了自己这一路走来，所遇到的一切。
城中村的百鬼夜行，是封印裂隙中溢出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浑浊之气。商业中心的风水杀局，是“夜影”组织在试探撬动某条锁链的可行性。世家大族的内斗与贪婪，则是他们用来腐蚀堤坝基石的酸液。
所有他曾经以为的“事件”，不过是这场持续了万古的战争中，微不足道的一场场“前哨战”。
他的父母……
苏九的心猛地一抽。
他一直以为，父母的死，是玄学界仇杀的结果。现在想来，以他们的修为和对古老传承的了解，很可能早就触及了这场战争的真相。他们不是死于仇杀，他们是这场战争中，倒在阵地上的……士兵。
他以为的复仇之路，从一开始，就走在了一条更加宏大、也更加悲壮的轨道上。他不是在为家族复仇，他是在继承父母未竟的遗志，接过他们倒下时，手中那支滚烫的、名为“守护”的枪。
这认知，比之前那浩瀚的信息洪流更加沉重。它不是涌入脑海，而是烙印在灵魂里，滚烫而深刻。
“找到了。”
林婉儿冰冷而清脆的声音，将苏九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转过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副精密的都市地图正对着他们。地图上，有十二个红点正在急促地闪烁，像十二颗跳动不安的心脏。
“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我重新构建了‘夜影’组织的行为逻辑模型。”林婉儿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做一次项目报告，“他们的目标是‘混乱’与‘熵增’，那么他们的行动路径就必然会选择城市中秩序与混乱最容易发生冲突、能量场最不稳定的节点。”
她指着屏幕上的红点，飞快地解释道：“这十二个点，包括了城市最古老的几座寺庙道观——它们是最初封印的能量稳定器。也包括了城市交通最繁忙的几个地铁换乘枢Gong——那是现代人流汇聚带来的庞大气场交汇点。还包括了金融中心的证券交易所、城市最高的摩天大楼、以及……城东那片正在建设中的、规模最大的地下综合管廊工程。”
“古代的阵眼，与现代的节点。旧的秩序，与新的混乱。这些地方，就是‘夜影’最有可能下手的‘锁扣’。”
秦海凑过来看得目瞪口呆，他虽然听不太懂那些专业术语，但他看懂了地图。他指着其中一个红点，声音都变了：“这……这不是我家开发的那个‘环球金融港’吗？全市最高的那栋楼！”
林婉儿看了他一眼：“是的。那栋楼在建造时，为了追求绝对的‘高度’和地标性，打的地基是全市最深的，几乎已经触碰到了城市龙脉的浅层。从能量学的角度看，它就像一根钉入封印外壳的巨大钢钉。如果‘夜影’引爆这里的能量，后果不堪设想。”
“我操！”秦海怪叫一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家族地标，居然是个超级炸弹的引信？他辛辛苦苦当了二十多年的富二代，到头来发现自家就睡在火山口上？
这比单纯的拯救世界，来得更加具体，也更加惊悚。
他脸上的血色一阵青一阵白，来回变换了好几次，最后，他猛地一咬牙，抓起沙发上的手机和车钥匙，站了起来。
“干嘛去？”苏九问。
“回家！”秦海的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代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狠厉，“把我们家那老头子叫起来！不！把所有董事都叫起来！老子今天就要告诉他们，他们天天争的那些股份、项目，都是狗屁！再不听话，大家就抱着金条一起完蛋！”
他顿了顿，又看向林婉儿：“婉儿妹妹，把你说的那些……什么公司，什么资料，都发给我。查人，挖公司背景，我熟！就算把这座城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夜影’组织那些见不得光的壳子全给它扒出来！”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就往外冲，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苏九，郑重其事地说：“九哥，你放心。钱和人的事，交给我。你……你负责干翻那帮狗娘养的！”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秦海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林婉儿看着秦海消失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即又被冰冷的专注所取代。她将一份加密文件发送出去，然后对苏九说：“我已经将十二个高危节点的资料，按照威胁等级进行了排序。并且动用权限，调取了这些区域附近所有的监控数据流，设立了24小时不间断的能量波动警戒线。任何异常，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她顿了顿，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苏九：“科技和信息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但我们都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屏幕上。苏九，接下来……看你的了。”
苏九点了点头。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从高空望去，城市的万家灯火，街道的车水马龙，构成了一幅繁复而美丽的巨大图纹。这图纹充满了活力与秩序，是人类文明的骄傲。而在这美丽的图纹之下，在那看不见的深处，沉睡着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古老邪恶，以及守护着这个世界的、摇摇欲坠的万古封印。
过去，他行走在这座城市，像个过客，也像个猎人。
而从此刻起，他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守望者。
肩上，一边是亿万生灵的烟火人间，一边是古老先贤的薪火传承。
他缓缓伸出手，仿佛要将整座城市拥入怀中。
就在这时，他的眼神猛地一凝。
一股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一根看不见的毒针，穿透了重重空间，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不是之前那种散漫的、无意识的窥探。
这股恶意，充满了明确的指向性和毫不掩饰的杀机。
“夜影”组织……
他们发现他了。
他们知道，他已经拿到了那把打开真相的“钥匙”。
苏九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收回目光，反而将自己体内的源界之力，同样凝聚成一股锋利无匹的意念，朝着那股恶意的来源，狠狠地反刺了回去！
“轰！”
一声无形的巨响，在精神的维度中炸开。
苏九感到那股窥探的恶意在一瞬间被斩断，并传来了一声充满惊怒的闷哼。
很好。
战争，现在才算正式开始。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林婉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通知秦海，让他们小心。”
“猎物，已经开始反咬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