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那句“牧羊人”和“羊”的比喻，像一块石头投入死寂的池塘，在博物馆展厅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法德尔博士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高高在上的学者派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学生面对导师般的局促。他看着苏九，那个年轻得过分的东方男人，之前所有的质疑和不满，此刻都化作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只剩下彻骨的清醒。
“牧……牧羊人？”法德尔的声音干涩，“您的意思是，‘天启’他们的目标，并非仅仅是‘拉之眼’，而是……所有像‘拉之眼’一样的东西？”
“他们是收藏家，也是猎人。”苏九的目光从秦越紧握的黑色珠子上移开，重新落回那枚悬浮的圣甲虫上，“他们感兴趣的，是羊本身，以及羊所在的这片牧场。他们想绘制一张完整的地图，标出每一只羊的位置，评估每一片草地的价值。而你的这块石头，恰好是地图上一个非常古老的、标注着‘危险区域，内有宝藏’的坐标点。”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的所有“天枢”队员和埃及代表团成员不寒而栗。
“天启”所图之大，远超想象。他们不是小偷，他们是想成为整个星球玄学资源的管理者和最终所有者。
林悦吹了声口哨，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哈，我懂了。世界online大型资料片更新，‘天启’公司想抢先发布一份付费攻略，顺便把所有稀有掉落都垄断了。够黑的啊。”
秦越站在人群后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神明会议的凡人。他手中的“能量核心”——那颗由十几条人命凝聚的魔物，在苏九的口中，竟也成了“天启”狩猎名单上的“b+级”目标。他低头看着这颗珠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手里攥着的不是什么邪道法器，而是一张通往更恐怖、也更真实世界的，滚烫的入场券。
法德尔博士脸色变了又变，他快步走到苏九面前，姿态放得极低，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苏先生，您……您是不是从圣物中，还看到了别的什么？”
他很清楚，苏九刚才那一指，绝不仅仅是中断了“天启”的网络连接。那种层次的能量交流，必然能读取到比他们这些守护者更多、更深层的信息。
苏九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伸出手，虚按在那枚圣甲虫上方。
这一次，他没有抽取任何能量，只是静静地感知着。
“这块石头，不止是一个坐标。”苏九缓缓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它还在呼应。不是呼应‘天启’那些冰冷的信号，而是一种更古老、更遥远的……回响。”
他的指尖，有微光流转，与圣甲虫散发出的金色光晕交织在一起。
在秦越的灵觉视野里，他看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苏九仿佛成了一个转译器，将那枚圣甲虫内部蕴含的亿万年的信息洪流，转化为一种可以被理解的形态。
那是一种来自远古的召唤。苍凉，宏大，带着时光的寂寥。
“‘天启’的行动，像一块石头，惊醒了沉睡的它。”苏九的眼睛微微闭上，“它在告诉我，它指向的地方，有东西要苏醒了。”
法德尔博士的身体猛地一震，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寂静之地……是寂静之地！”他失声喃喃，“古老的预言是真的！‘当星辰归位，拉之眼将不再沉默，它将为迷途的守护者，指引通往寂静之地的航向’！”
“寂静之地？”林悦来了兴趣，“听起来像个高档墓园的名字。”
“那是我们祖先文献中记载的禁忌之地！”法德尔博士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敬畏，“传说，那里是众神降临的第一个脚印，也是一切规则的起源与终结之地。我们的祖先警告后人，绝不可踏足那里，因为我们世界的法则，在那里会像沙子一样流失。”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苏九，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天启’组织在数百年前就开始研究我们的典籍，他们一定也知道了关于‘寂静之地’的传说。他们不是想偷走‘拉之眼’，他们是想利用它，找到并且进入那里！”
真相大白。
“天启”的目标，是那个可能隐藏着世界本源秘密的古老遗迹。
秦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众神降临的脚印？规则的起源与终结？这些词汇，任何一个都足以颠覆他过去二十年建立起来的玄学认知。
“有点意思。”苏九睁开了眼睛，眼底是浓厚的兴趣，“一个连本地人都视为禁区的地方，‘天启’却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说明那里面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价值连城。”
他收回手，那枚圣甲虫的光芒随之黯淡下来，恢复了古老文物的沉静。
“他们有地图，有钥匙，现在还被我们打草惊蛇了。”林悦摸着下巴分析道，“按这帮程序猿的德性，下一次动手，肯定会升级防火墙和服务器，到时候动静更大。”
“所以，我们不能等他们再来。”苏九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秦越身上，“他们想去，我们就替他们先去。他们想挖宝，我们就先把宝藏搬回家。”
一句话，干脆利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这便是苏九的风格。
展厅里安静了几秒，随即被法德尔博士激动的声音打破：“您……您要去那里？可是，那里极度危险！我们的文献中没有任何关于如何安全进入的记载！”
“没有记载，就自己写一本。”苏九转身向外走去，“林悦，通知下去，‘天枢’成立以来的第一次海外远征项目，正式启动。让后勤部准备装备，情报部负责分析所有与‘寂静之地’相关的神话和地质资料。技术部，把那三个‘天启’的俘虏给我榨干，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备用方案。”
“得嘞！”林悦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公费旅游，还是去探险古文明遗迹，这活我爱干！我这就去跟后勤说，多带点工兵铲，万一挖出个金字塔啥的，咱们就地搞点创收。”
秦越看着苏九的背影，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知道，一个巨大的选择，正摆在自己面前。是退回自己那个虽然崩塌、但至少熟悉的角落，还是跟着这个男人，一头扎进那个遍布全球、甚至牵扯到“神明”的巨大漩涡里？
“那个……”他鼓起勇气，追了上去，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去那里……我能做点什么？”
苏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他内心的所有忐忑与渴望。
“你？”苏九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指了指秦越手里的那颗黑色珠子，“你的任务很简单。在上飞机之前，学会怎么用这个‘计算器’，给它装上你自己的系统，而不是只会用它当‘精神炸弹’乱扔。”
“我……我该怎么做？”秦越有些茫然。
“回去把你天机门的算经、心法，从头到尾背一遍。”苏九的回答出人意料，“然后，想办法用那颗珠子里的力量，把它们重新推演出来。什么时候，你能用这颗魔珠，算出一次真正的吉凶，你就算入门了。”
用魔道的力量，去推演仙家的道法？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颠覆道统的狂想！
秦越呆立当场，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九不再理他，和林悦一起，在一众“天枢”队员和埃及代表团敬畏的目光中，走出了博物馆。
车上，林悦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博物馆门口还像根木桩一样杵着的秦越，嘿嘿直笑：“哥，你这招可真够损的。让他用怨气和煞力去算天机，这不是逼着和尚去逛青楼悟禅道吗？他那小脑袋瓜，不得原地爆炸了？”
“不破不立。”苏九看着窗外的夜景，声音平淡，“他的道心已经被今晚的事冲垮了，与其让他抱着一堆废墟哭，不如给他一把锤子，让他自己把废墟砸烂，看看地基下面，到底埋着什么。”
“那要是他真把自己玩疯了呢？”
“那就证明，他只配当个打算盘的账房先生。”苏九淡淡道，“我的船上，不载废物。”
林悦耸了耸肩，不再多问。他知道，苏九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一场席卷全球的暗流，已经因为一个男人的决定，开始加速涌动。
而他们的下一站，将是地图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未曾标记的，古老而神秘的——寂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