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指尖的碎金暖意尚未散尽，林渡已提着油灯转过巷口的老槐树。镇子东头的陈家旧宅据说闹了半月的鬼，夜半总传出镜碎的脆响，却没人敢靠近那扇蒙着蛛网的朱漆大门。
“陈家当年是做铜镜生意的，”林渡扒着门楣上剥落的漆皮，“我爹说，他们家最宝贝的那面‘照心镜’，能映出人心底的念想。后来不知怎的，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只留满院铜镜碎片。”
江安抬手推了推虚掩的门，门轴“吱呀”一声转得艰难，扬起的灰尘在油灯光晕里翻滚。正堂的供桌上果然摆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缘雕刻的缠枝纹已泛出青黑，镜面却亮得诡异，连墙角蛛网的纹路都照得一清二楚。
“不对劲。”江安忽然按住林渡的肩，“这镜子在吸人气。”
话音刚落，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水。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虚影从镜中浮出，手里攥着块碎镜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反复摩挲着碎片边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是陈掌柜。”林渡认出那虚影的样貌，镇上老照片里见过，“传闻他当年就是对着这面镜子疯的。”
虚影似乎听见了声音，猛地转头，镜片后的眼睛空洞得吓人。他忽然将碎镜往供桌上一拍，镜面“嗡”地震颤起来，无数细小的光斑从镜中飞射而出，在墙上拼出模糊的画面——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正在绣镜套，金线在她指间绕成朵小小的芙蓉。
“阿芙……我的阿芙……”虚影的声音嘶哑破碎，他扑向墙面，指尖穿过那些光斑，像是想抓住什么，“你说过，要绣满九十九面镜套，就……”
话没说完，墙面的光斑突然扭曲，变成熊熊火光。虚影发出凄厉的尖叫，抱着头蹲在地上，供桌上的铜镜剧烈晃动，镜面裂开一道细纹，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在流血。
江安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符纸，指尖燃起一点金芒，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光符贴向镜面。“执念不散，困于镜中三百年，你究竟在等什么？”
虚影被光符逼得退回镜内，镜面的裂痕却越来越多。“她没走……”他的声音透着疯狂，“我看见她的绣线缠在镜钮上，她还在等我……”
林渡忽然注意到镜钮处缠着根极细的红线，线尾坠着半片干枯的芙蓉花瓣。他凑近看时，花瓣突然化作灰烬，镜面“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无数碎片落地的瞬间，竟拼出个完整的芙蓉花影。
“是她绣的最后一朵。”江安望着那花影，“当年陈家走水，陈掌柜拼死把这面镜子抢了出来，却没找到阿芙的踪迹。他总觉得她还在镜里，日复一日对着镜子疯魔，最后魂魄都被镜灵锁在了里面。”
碎裂的镜面突然亮起柔和的光，那道青衫虚影在光中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地上的芙蓉花影，脸上露出释然的笑，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
镜碎的脆响这次格外清晰，却没了之前的凄厉。林渡捡起块最大的碎片，照见自己映在上面的脸，忽然发现碎片边缘还沾着点金线——和老井里那碎金的触感一模一样。
“这镇子的故事，好像都串在一根线上。”林渡捏着碎片，“从老井的莲，到陈家的镜。”
江安望着满地镜屑，那些碎屑正在晨光里渐渐消散，只留下供桌上那根红线。“或许不是线，”他轻声道，“是未了的念想，在等一个了结的时刻。”
风从敞开的门扉吹进来，卷起最后一点镜灰。远处传来早市的叫卖声，陈家旧宅里，终于没了夜半镜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