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生疼。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墨黑墨黑的，只有地上的积雪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林凡带着一千五百死士，人衔枚，马摘铃，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山山脉的褶皱里艰难行进。哑巴用命换来的那条小路，根本算不上路，就是野兽踩出来的痕迹，不少地方陡得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深谷，粉身碎骨。
“他娘的，这鬼地方……”雷豹喘着粗气，抹了把胡茬上结的冰霜，低声咒骂。他这样的悍将都觉得吃力，更别说其他人了。已经有好几个弟兄失足，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消失在黑暗里。
林凡走在队伍最前面，脸色被冻得发青，但眼神却亮得吓人。他不能停，也不敢停。每多耽搁一刻，黑水城就多一分陷落的危险，哑巴用命换来的情报价值就少一分。
“都跟紧了，脚下留神。”他压低声音，一遍遍提醒着身后的队伍。这一千五百人，是真正的精锐，也是他如今能动用的全部老本。每个人都清楚这次任务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抱怨，只有沉重的呼吸和皮靴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他们昼伏夜出，靠着指北针和哑巴留下的简陋地图，像一群沉默的孤狼，在群山之间潜行。饿了就啃几口冻得硬邦邦的干粮，渴了就抓把雪塞嘴里。不少人手脚都生了冻疮，但没人掉队。
第三天夜里，他们终于摸到了地图上标注的那个山垭口。趴在山脊的雪窝子里往下看，连林凡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下方巨大的山谷里，就是哑巴描述的北燕秘密营地。此刻望去，比情报上说的更加震撼。无数的火把和炉火将谷底照得如同白昼，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监工的叱骂声、还有隐约的皮鞭抽打声，顺着山风飘上来，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营地边缘，巡逻的北燕士兵缩着脖子，抱着兵器来回走动，寨墙上的哨塔清晰可见。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们能看到营地另一头，黑水城方向隐约的火光，以及更远处，赵闯大军营地的连绵灯火。三方势力，在这片狭窄的区域形成了诡异的对峙。
“侯爷，看，粮草囤积区。”雷豹眼尖，指着营地侧后方一片被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那里堆满了如同小山般的麻袋和草料，守卫明显比工坊区和主营区要松懈一些。
林凡仔细观察着，大脑飞速运转。营地的防守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密，强攻就是送死。唯一的希望，就是利用对方认为这后山路险，不可能有大军通过的麻痹心理，进行最致命的突袭。
“都听着！”林凡缩回身子，对围拢过来的几个骨干低声道，“我们的目标，是烧粮，不是杀人。等会儿下去，豹子，你带五百人，从左侧摸过去，制造混乱，吸引守军注意力。记住，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但别硬拼，粘着打。”
“明白！”雷豹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剩下的一千人，跟我从右侧直接插进去，直奔粮草区。得手之后，不要恋战，立刻按原路撤回这个垭口集合。”林凡的目光扫过众人，“都把火油、引火物检查一遍，动作要快，要狠。”
“是！”众人低声应诺，眼中都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等到营地里的喧嚣声稍微减弱，巡逻队也显出疲态的时候，林凡猛地一挥手。
“行动！”
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分成两股，悄无声息地向山下滑去。
雷豹带着五百人，如同暗夜中扑出的猎豹，猛地出现在营地左侧的哨塔下方。弓弦响动，哨塔上的北燕哨兵应声而栽落。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火光骤然爆发！
“杀！踏平北燕崽子们的窝！”
“武德司办案！降者不杀！”
雷豹等人一边怒吼，一边将携带的火油罐奋力扔向附近的营帐和工棚，点燃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瞬间，营地左侧陷入一片火海和混乱。
“敌袭！敌袭！”北燕士兵从睡梦中惊醒，仓促拿起武器，嚎叫着冲向起火的方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敌人会从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后山杀下来。
就在大部分守军被雷豹吸引过去的刹那，林凡亲率的一千人，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沿着阴影处，以惊人的速度直插营地腹地！
“快！再快！”林凡低吼着，身先士卒，手中横刀划过一道寒光，将两个匆忙跑来查看情况的北燕巡逻兵砍翻在地。队伍像一股黑色的激流，冲破零星的反抗，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堆满粮草的栅栏区。
“放火！烧！”冲到近前，林凡一声令下。
一千名死士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将身上携带的火油疯狂地泼洒在粮垛上，用火折子点燃。干燥的粮草和草料遇火即燃，加上火油的助燃，顷刻间，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不好！粮草，粮草着火了！”
“快救火啊！”
营地里的北燕人彻底慌了神，粮草被烧，这仗还怎么打？一部分人想去救火，却被肆虐的火焰逼退，更多的人则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撤！按计划撤退！”林凡看到火势已成，毫不恋战，立刻下令。
一千人迅速脱离接触，如同潮水般向来的方向退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营地边缘，回到山脚的时候，一支约莫千人的北燕骑兵，在一个身形魁梧、手持狼牙棒的将领带领下，如同旋风般从主营方向冲了过来，恰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将领面目狰狞，看着冲天而起的粮草大火，眼睛瞬间红了，用生硬的汉话咆哮道：“卑鄙的南狗，竟敢烧我粮草，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是兀术海麾下的悍将，看来雷豹那边没能完全吸引走所有主力。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侧面是熊熊烈火。
林凡瞳孔一缩，心知到了生死关头。他猛地举起战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弟兄们！没路退了！跟我杀出去！”
“杀！”
就在林凡于北境雪夜中浴血奋战的同时，京城武德司衙门，却是另一番光景。
王狗剩严格按照林凡的吩咐，对外宣称侯爷感染风寒，需要静养，闭门谢客。他自己则坐镇衙署，处理着日常事务，心里却像有二十五只老鼠在挠——百爪挠心。
头两天还算平静，可到了第三天，崔明远那边的人就坐不住了。
先是几个御史跑来，打着探病的旗号，非要见林凡“呈递紧要公文”。被王狗剩硬邦邦地挡了回去：“侯爷病重，需要静养，天大的事也得等侯爷病好了再说。”
接着，崔明远亲自派了个管家过来，还带了个太医，说是奉了太后（已被软禁，显然是个借口）和几位老臣的嘱托，前来为林侯爷诊治。
王狗剩心里骂娘，脸上还得堆着笑：“哎呀，多谢崔相和诸位大人关心。不过侯爷这病啊，太医看过了，说是邪风入体，见不得风，也受不得惊扰。好意心领了，太医就不必进去了，免得过了病气。”
那管家和太医在衙门外磨蹭了半天，见王狗剩油盐不进，只好悻悻而去。
王狗剩刚松了口气，宫里又来了个小太监，传小皇帝口谕，说是关心林爱卿病情，赐下一些珍贵药材。
这下王狗剩头更大了，皇帝赏赐，总不能连门都不让进吧？他急中生智，扑通一声跪在衙门口，扯着嗓子干嚎起来：“陛下隆恩！侯爷若是知道陛下如此挂念，必定感激涕零，病也能好得快些。只是侯爷此刻昏睡不醒，实在无法接旨谢恩。奴婢代侯爷，叩谢陛下天恩。”
他这通表演，声情并茂，倒是把小太监唬住了，留下药材回去了。
接连打发走几波人，王狗剩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知道，这谎话撑不了多久。侯爷再不回来，或者北境没有捷报传回，京城非出大乱子不可。
“侯爷啊……您老人家到底怎么样了？可千万……要平安回来啊……”王狗剩望着北方，喃喃自语，心里七上八下。
而此刻的北境，黑山营地的大火越烧越旺，林凡率领的残部，正与北燕骑兵进行着惨烈无比的突围战。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但属于林凡和这一千五百死士的黎明，是否能够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