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晨光带着水汽，从窗棂缝里钻进来时，清玄正帮着娘修补漏雨的屋顶。他踩着木梯往上爬，怀里揣着昨晚没看完的旧信纸——那是爹留下的最后几页字迹，纸角都被娘摸得发毛了。
“慢点爬，瓦滑。”娘在梯子下仰着脖子，手里攥着团麻线，“你爹当年也总这样，下雨天就爬屋顶，说‘漏雨的屋子护不住人’。”
清玄应了声，指尖触到瓦片时，忽然顿住。檐角第三片瓦下，似乎压着什么硬物。他掀开瓦片，发现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用细麻绳捆着，绳结上还沾着半片干枯的艾草——那是镇上人端午时用来辟邪的，看模样，至少捆了十年。
“娘，你看这个。”清玄把铁盒递下去。
娘擦了擦手上的灰，小心翼翼解开麻绳。盒盖打开的瞬间，她忽然“呀”了一声——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叠更旧的信，信封上的火漆早已开裂，字迹被潮气浸得有些模糊，收信人处却清晰写着“林秀亲启”。
“这不是你爹写的。”娘的指尖有些抖，“这字迹……像你外公。”
清玄凑过去看。最上面那封信的开头写着“吾女秀儿，见字如面”，墨迹偏淡，想来是当年外公写信时，砚台里的墨快干了。信里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事：外公本是江南绣坊的掌柜，因遭人诬陷私藏官盐，被抄了家，他带着家人逃到北方，却在途中与女儿失散。“……你腕间梅花胎记，乃我亲手所刺，他日若遇危难，可凭此认亲。切记，莫信戴玉扳指的男人……”
“戴玉扳指的男人？”清玄眉头微蹙。他想起下山时，师父曾提过一句“你娘当年离山，似与一个带玉扳指的人有关”，当时他只当是寻常嘱咐，没放在心上。
娘把信翻到最后，忽然捂住了嘴。那页信的末尾沾着块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旁边还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不是外公的笔迹：“秀儿，爹被抓了，他们要找你藏的账本。别信任何人，尤其是……”后面的字被撕掉了，只留下半道墨痕。
“账本？”清玄想起爹留下的信里，曾提过“岳父遭难，实因账目有诈”。难道外公当年不是被诬陷，而是真有本账本，藏着什么秘密？
正思忖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药铺老板挑着药箱走过，看见梯子上的清玄，扬声喊：“小哥儿，今早山里来个货郎，说在青石崖下见着个戴玉扳指的先生，像是在找什么人。”
清玄心里一动，低头看娘。她手里的信纸“啪”地掉在地上，脸色有些发白：“戴玉扳指的……难道是他？”
“娘认识？”
娘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开口：“二十年前，有个戴玉扳指的男人常来绣坊，说是你外公的远房表弟，帮着打理账目。后来你外公被抄家，他就不见了。我总觉得，爹的事和他有关。”
清玄捡起地上的信，指尖划过“莫信戴玉扳指的男人”那行字。阳光落在信纸上，他忽然发现，被撕掉的那半页纸背面，隐约有个印痕——像是个“刘”字。
“我去趟青石崖。”清玄从屋顶爬下来，把铁盒收好，“娘，你在家看好孩子，我傍晚就回。”
娘拉住他的衣袖，眼里有担忧：“要不……别去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爹的信里说，‘账目不清，冤屈难雪’。”清玄握紧娘的手，“外公当年或许是被冤枉的，我得去看看。”
青石崖在青溪镇西头，山路被昨晚的雨冲得泥泞。清玄走了半个时辰，忽然听见前方有响动。他躲在树后张望，看见个穿锦缎长衫的男人站在崖边，手里拿着张图纸，指节上果然戴着枚翠绿的玉扳指。那男人身边跟着个随从，正低声说：“刘爷，这崖下就是当年林掌柜藏东西的地方，只是山壁太陡，不好下去。”
刘爷？清玄心里一紧。信上的印痕果然是“刘”字。
只见那刘爷皱着眉，用脚踢了踢崖边的石头：“再找！那账本肯定在这附近。找到账本，当年的事就能彻底了了。”
清玄悄悄往后退，想绕到崖下看看。刚走几步，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小哥儿，你怎么在这？”
回头一看，竟是王寡妇的继子小石头。那孩子烧刚退，脸上还有点苍白，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半篮草药：“我娘让我来采点柴胡，说你可能用得上。”
这一声喊，惊动了崖上的人。刘爷猛地回头，看见清玄时，眼神骤变，厉声问：“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清玄护住小石头，朗声道：“路过的。倒是阁下，青天白日在崖边鬼鬼祟祟，莫非在找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刘爷脸色一沉，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从腰间摸出把短刀，就往清玄这边扑。清玄侧身躲开，伸手抓住随从的手腕，顺势一拧——他下山后虽少用师父教的功夫，但对付个寻常随从，倒也绰绰有余。
“你到底是谁？”刘爷后退两步，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账本……是不是在你手里？”
清玄心里了然——这刘爷果然是为账本而来。他故意扬了扬眉：“什么账本？我倒是在青溪镇见过个铁盒，里面装着些旧信，说有人诬陷林掌柜，还吞了绣坊的银子。”
刘爷的脸“唰”地白了，转身就想跑。清玄上前一步，指尖快如闪电，扣住了他的肩。就在这时，崖下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石头滚落。
“不好！”刘爷挣扎着指向崖下，“那里……那里有个山洞！”
清玄低头一看，崖壁半腰果然有个黑黝黝的洞口，洞口还挂着半块破旧的绣帕，帕子上的梅花图案，和娘的银簪如出一辙。
“那是我娘当年绣的帕子！”清玄心头一震。看来外公当年藏账本的地方，就在这山洞里。
刘爷趁清玄分神，猛地推开他，往山下跑。清玄没去追——比起抓他，山洞里的东西更重要。他对小石头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山壁上有前人凿出的小石窝，清玄踩着石窝往下爬。洞口很窄，仅容一人通过。进洞后，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光，他看见洞角堆着个木箱，箱盖上落满了灰尘。
打开木箱，里面果然有本蓝布封皮的账本，还有几锭银子。账本里的字迹是外公的，一笔一笔记着绣坊的收支，最后几页写着“光绪二十三年，刘德才取银五百两，未记账”“德才言要去京城疏通，携账本副本离去”。
刘德才……想必就是那个戴玉扳指的刘爷。清玄合上账本，心里总算明白了——当年外公并非私藏官盐，而是被刘德才诬陷，账本也被他拿走，用来要挟外公的家人。
出洞时，太阳已经偏西。小石头正坐在崖边啃干粮，看见清玄，蹦起来喊：“小哥儿，我娘刚才派人来问，说镇上来了个穿官服的，像是来查案子的。”
清玄眼睛一亮。他抱着账本往镇上走，刚到街口，就看见药铺老板正和个穿官服的人说话。那官夫人看见清玄怀里的账本，眼睛顿时亮了：“我是县衙的捕头，奉命来查二十年前林掌柜的案子。你这账本……”
“这是林掌柜当年的账本，”清玄把账本递过去，“诬陷他的人叫刘德才，今日就在青石崖出现，想必还没走远。”
捕头翻看了几页账本，脸色凝重，立刻对随从说：“快！去追刘德才！”
回到客栈时，娘正站在门口张望。看见清玄，她迎上来，手里端着碗热粥：“刚熬的，你趁热喝。”
清玄把账本的事说了，娘听完，抹着泪笑了：“你外公当年总说，‘公道或许会晚，但不会缺席’。现在好了，总算能还他一个清白了。”
暮色漫进客栈的窗，清玄看着娘鬓角的银簪，又摸了摸怀里的木牌。寻亲的路，不仅找到了娘，还替外公洗清了冤屈。他忽然觉得，师父让他下山，或许不只是为了寻亲，更是为了让他明白——人间的团圆，从来都藏在“守”与“寻”里：守一份初心，寻一份真相，最后，总能在烟火气里，找到最踏实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