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日常的蜜月期并未持续太久。陆寒洲那份震动世界的“江山为答”,带来的不仅是舆论的喧嚣和价值观的颠覆,更在陆氏集团这个庞大的商业肌体内部,引发了结构性的震荡与权力真空的危机。
尽管陆寒洲和沈清辞在顾延舟的帮助下,已经开始学习在新的关系模式下相处,尽管沈清辞通过沈清许和专业团队,试图以“监督者”而非“管理者”的身份平稳过渡,但外界——尤其是陆氏集团内部及利益相关的各方——并不接受这种过于理想化的安排。
质疑声首先来自资本市场和财经分析界。陆寒洲“无条件赠与”的行为被反复剖析,动机被各种猜测:精神状况是否堪忧?是否涉及不可告人的利益输送或逃避法律责任?沈清辞是否有能力驾驭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缺乏明确商业战略意图的控股权转移,被视为对公司长期稳定和股东利益的巨大威胁。陆氏旗下主要上市公司的股价,在经历了最初的暴跌和短暂反弹后,再次陷入阴跌和不稳定的波动中,反映出市场持续的信心不足。
更严峻的挑战来自内部。部分长期被陆寒洲强权压制、或因循守旧、或本就怀有异心的股东和高级管理人员,嗅到了权力更迭期的不确定性和可乘之机。陆寒洲在时,他们或许慑于其手腕和威望不敢妄动;如今,一个“为情所困、近乎疯狂”的前老板,加上一个毫无商业实战经验、且似乎志不在此的新所有者(至少在部分人看来如此),让他们心底的欲望和野心开始蠢蠢欲动。
几位持股比例不低、且在公司内拥有一定影响力的非执行董事和机构股东代表率先发难。他们以“维护所有股东利益、确保公司稳定运营”为名,联名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议程直指核心:质疑陆寒洲股权转让程序的“合理性”与“是否损害公司利益”,并要求沈清辞或其代表就“公司未来发展战略、管理层稳定计划、以及应对当前市场信任危机的具体措施”做出明确说明和承诺。措辞看似程序化,实则暗藏机锋,试图在法理和舆论上对新控制权的合法性施加压力,并试探沈清辞的底线与能力。
同时,集团内部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杂音”。某些业务板块负责人,或阳奉阴违,拖延汇报关键决策;或在各自领域内尝试扩大自主权,架空总部的管控;更有甚者,私下接触潜在的外部投资者或竞争对手,放出“公司核心不稳、部分优质资产或可分割”的风声,试图在混乱中牟取私利或寻找新的靠山。人事方面也出现波动,一些关键岗位的中层管理者因对未来感到迷茫而萌生去意,猎头公司的电话开始频繁响起。
这些暗流涌动,通过沈清许和临时管理团队,不可避免地传递到沈清辞和陆寒洲耳中。平静的公寓里,氛围再次微妙地紧绷起来。
沈清辞的压力是巨大的。她从未想过要真正经营一个商业帝国,陆寒洲的“赠与”对她而言,更多的是情感层面的沉重回应,而非事业上的机遇。然而,现实是,她现在是法律意义上的所有者,无数人的生计、庞大的资产、市场的目光,都压在她的肩上。她不得不花费比预期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与律师、财务顾问、临时cEo进行会议,审阅复杂的报告,努力理解那些陌生的商业术语和资本游戏规则。疲惫和焦虑开始在她眼底积聚,尽管她极力在陆寒洲面前掩饰。
陆寒洲的处境则更为复杂。一方面,他告诉自己,那已经不再是“他的”王国,他需要学习放手,不干预。但另一方面,陆氏倾注了他半生心血,他对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潜在的危机、以及那些正在蠢蠢欲动者的心思了如指掌。看到沈清辞深夜还在书房对着电脑皱眉,听到沈清许语气凝重地提及某些股东的“小动作”,他内心深处那属于“前掌舵者”的警惕和本能,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被触动。
一天晚上,沈清辞结束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揉着眉心走出书房,看到陆寒洲沉默地坐在客厅暗处,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那是他思考棘手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还没睡?”沈清辞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语气带着刻意放松的疲惫。
陆寒洲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的血丝和紧绷的下颌线。“那些老狐狸,开始不安分了。”他陈述道,声音平静,却透着冷意。
沈清辞没有否认,苦笑了一下:“意料之中。只是比想象中……来得快,也来得猛。”
“他们欺负你不懂行,也在试探我的……底线。”陆寒洲的眼神锐利起来,那是沈清辞许久未见的、属于昔日陆寒洲的锋芒,尽管只是一闪而过,“联名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可能是在具体议案上发难,或者利用舆论进一步施压,逼迫你做出不利于长远发展的妥协,甚至……为后续可能的管理层‘逼宫’或‘分家’铺路。”
沈清辞的心沉了沉。这些可能性,顾问团队也分析过,但从陆寒洲嘴里说出来,显得更加真实和迫近。“顾医生说,我们现在的重点是康复,建立新的关系模式。我不想被拖回那些争斗里去。”她有些无力地说。
陆寒洲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他的手温暖而稳定。“清辞,我把它给你,不是想给你一个烂摊子和无穷的麻烦。”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过去,我用我的方式‘保护’你,结果是我们都受伤。现在,我不能再替你做决定,或者用我过去那套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是……”
他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坚定:“我可以把我的经验,我对那些人的了解,以及我认为可能有效的策略,告诉你。最终怎么做,由你决定。你不需要变成第二个陆寒洲,但你需要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以及,你拥有什么样的资源——包括我。”
这不是控制,也不是越俎代庖。这是作为伙伴,作为最了解情况的人,提供信息和支持。沈清辞从他的话语和眼神中,读懂了这份新的边界感。
“我该怎么做?”她问,不再是茫然无措,而是带着寻求同盟的认真。
陆寒洲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导她思考:“首先,你需要一个明确的、对外传递的信号。关于你作为所有者的角色定位,关于你对陆氏未来的基本态度。这个信号必须清晰、坚定,并且由你亲自发出,不能假手于人。其次,你需要分辨,哪些人是可以争取或安抚的,哪些人是必须警惕甚至反击的。最后,你需要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平衡‘稳定现状’与‘必要变革’的方式。”
他拿起茶几上一份沈清辞带出来的会议纪要,指着上面几个反复被提及的名字:“比如这个人,看似激进,实则色厉内荏,最看重眼前分红,可以适当让利稳住;而这个人,”他的手指移到另一个名字上,眼神冷了下来,“野心勃勃,以前就暗中和海外资本有过接触,他才是需要重点防范,甚至可以考虑……提前清除的对象。”
他的分析精准、冷酷,带着商场搏杀淬炼出的老练。沈清辞听着,一边感到压力,一边也奇异地感到一种支撑。他不是在替她战斗,而是在教她认识战场,识别敌友,选择武器。
新的挑战已然来临,不再仅仅是内心的创伤与情感的纠葛,而是真实世界的利益博弈与权力交锋。他们无法回避。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或彼此消耗对抗。他们是同盟,一个拥有崭新关系模式和共同康复目标的同盟,即将携手面对外部的风浪。
陆寒洲将他的“江山”作为答卷奉上,而沈清辞现在需要证明,她不仅有接纳这份答卷的胸怀,也有守护和引领它走向新生的智慧与力量。平静日常暂告段落,新的战场,已在会议桌和资本市场上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