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赤道附近的马六甲到接近北极圈的圣彼得堡，跨越了半个地球。当飞机降落在普尔科沃机场时，已是白夜时节，晚上十点，天空依然泛着明亮的蓝光。空气清冷，带着涅瓦河水的湿气和淡淡的桦树清香。
他们入住的酒店就在冬宫广场附近，窗外正对着海军部大厦金色的尖顶。小砚穿着厚厚的外套，第一次看到这种天黑得很晚的景象，兴奋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嘴里喊着：“天亮了！不睡觉！”
苏诺桐给他披上一条毯子，笑道：“这叫‘白夜’，是这里的特色。我们接下来的几天，都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外面找宝贝。”
肖景文正在研究一张旧的西伯利亚地图，上面用红线标注着一条蜿蜒的路线。“我们的下一站，是俄罗斯。目标是一件与‘恰克图商路’有关的文房。”
他向苏诺桐和林溪解释道：“18世纪中叶，清政府和沙皇俄国签订了《恰克图条约》，开放了位于今天蒙古国境内的恰克图作为唯一的通商口岸。从此，一条繁荣了近两百年的‘茶叶之路’被打通。中国的茶叶、丝绸、大黄，源源不断地运往俄国，换取俄国的皮草、毛呢和金属。圣彼得堡作为当时的俄国首都，是这条商路的终点。”
他从资料中抽出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个憨态可掬的木雕熊。“我们要找的，是一件‘俄罗斯工艺+中国珍玩’的组合。具体来说，是一个用俄罗斯特有的卡累利阿桦木制作的摆件或镇纸，但上面会镶嵌一颗来自中国的清代琉璃珠，也就是俗称的‘蜻蜓眼’。”
林溪在一旁搜索着信息，有些不解：“肖哥，桦木在俄罗斯很常见，但中国的琉璃珠，虽然在清代也算是一种工艺品，但价值好像不算特别高吧？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地组合在一起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肖景文纠正道，“普通的琉璃珠确实不贵，但有一种‘西周蜻蜓眼’风格的仿古琉璃珠，在清代非常流行，特别是雍正和乾隆时期，宫廷造办处烧制的成品，色彩绚丽，工艺复杂，被当时的人们称为‘料器’，价值堪比宝石。一些体积较大、品相完美的‘龙珠’（大颗的蜻蜓眼琉璃珠），更是千金难求。俄国商人通过恰克图贸易，接触到了这种美丽的‘宝石’，非常喜爱，会把它带回圣彼得堡，请最好的工匠，用最名贵的卡累利阿桦木，为它制作底座或镶嵌在摆件上，作为身份的象征。”
“小熊！背着亮珠珠！压住纸不飞！”小砚听到了“熊”和“亮珠珠”，立刻来了精神，他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放在一张纸上，模仿着镇纸的样子。
“对，就是找一个背着亮晶晶珠子的小熊。”肖景文笑着说。
圣彼得堡的周末，乌德尔纳亚跳蚤市场（Udelnaya Flea market）人头攒动。这里是俄罗斯西北部最大的旧货市场，从苏联时期的勋章、望远镜，到沙皇时代的银餐具、旧书籍，应有尽有。摊位就设在铁路旁边的树林里，人们把货物铺在地上，或者挂在树上，充满了野趣。
肖景文推着儿童车，在泥泞的小路上穿行。这里的摊主大多是些沉默寡言的俄罗斯大叔和老奶奶，他们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小马扎上，并不主动招揽顾客。
“肖哥，这里的东西感觉比之前去过的市场都‘硬核’。”林溪看着一个摊位上摆着的防毒面具和军用水壶，小声说。
“这才是真正的跳蚤市场，充满了未经雕琢的原始感。”肖景文的目光在那些蒙尘的旧物上扫过，他知道，这种地方最考验眼力。
他们在一个摆满了各种木雕和桦树皮工艺品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一位满脸大胡子、身材魁梧的俄罗斯大汉，名叫伊万。他的摊位上，有各种形态的套娃、木刻画，以及用卡累利阿桦木制作的烟盒和首饰盒。这种桦木有着水波一样变幻的瘤状花纹，非常漂亮。
肖景文的目光在摊位上一一扫过，寻找着那个“背着亮珠珠的小熊”。然而，他看遍了所有的木雕，都没有发现任何镶嵌着琉璃珠的东西。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小砚突然指着摊主伊万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小木墩，大声喊道：“小熊！爸爸，小熊在那里！它的背上有珠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伊万的屁股下面。那是一个高约二十厘米的木墩，被伊万当成了凳子。木墩的材质，正是带有漂亮花纹的卡累利-阿桦木。因为常年被坐，表面已经磨得非常光滑，包浆醇厚。
伊万被看得莫名其妙，他站起身，把那个木墩拎了起来。这时，大家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木墩，而是一个雕刻成趴卧姿态的熊！熊的造型非常写意，线条粗犷有力，充满了俄罗斯民间艺术的风格。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在熊的背部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凹槽，凹槽里，赫然镶嵌着一颗直径约五厘米的巨大球体！
那颗球体在圣彼得堡白夜的柔和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宝蓝色，表面上，有几个白色和黄色的同心圆图案，就像一只只神秘的眼睛。球体表面光滑莹润，内部似乎有气泡在流动，散发着一种超越玻璃、接近宝石的光泽。
“亮珠珠！”小砚兴奋地拍着手。
肖景文的心脏猛地一缩。是它！就是它！清代仿西周风格的“蜻蜓眼”琉璃龙珠！而且是如此巨大的尺寸，如此完美的品相！
伊万挠了挠他浓密的胡子，把木雕熊翻来覆去地看，用生硬的英语说：“哦，这个啊，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他说这是个镇纸，用来压东西的。上面的这个……是个玻璃球吧？挺硬的。我一直拿它当凳子坐。”
他完全没把那颗“玻璃球”当回事。
“朋友，你这个木雕熊不错，卖吗？”肖景文强压住激动，用平静的语气问。
“卖啊，为什么不卖。”伊万很爽快，“这是我们卡累利阿最好的桦木做的，花纹很漂亮。你给5000卢布，就拿走。”
5000卢布，和人民币不到四百块。这个价格，连那块卡累利阿桦木的价值都不到，更不用说上面那颗国宝级的琉璃龙珠了。
肖景文心中狂喜，但他没有立刻答应，因为他看到，旁边一个穿着皮衣、戴着墨镜的男人，正死死地盯着那个木雕熊，眼神里透着贪婪。
那个男人走了过来，用流利的俄语对伊万说：“伊万，你这个熊我要了。我出1万卢布。”
男人是市场里有名的“倒爷”，叫迪马，专门用低价搜罗好东西，再转手高价卖给莫斯科的收藏家。他虽然不完全懂中国琉璃，但他凭直觉感到，那颗“玻璃球”不简单。
伊万一听价格翻倍，顿时来了精神，他看看迪马，又看看肖景文，露出了商人特有的狡黠笑容。
肖景文知道，麻烦来了。他不能让这件东西落入迪马这种纯粹的商人手里。他必须想个办法，既能拿下这件珍宝，又能让伊万明白它真正的价值。
他看着迪马，笑了笑，开口说道：“迪马先生，你很有眼光。不过，你只看到了熊，却没看到熊背上的‘龙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