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初冬，徐州牧府的议事厅内，青铜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陈宫眉间的忧虑。
他摩挲着案头的《徐州新政实录》，泛黄的竹简上密密麻麻记满民生数据，“主公，寿春虽处江淮要冲，但...”话音未落，案上的竹简突然被曹铄的指尖叩响。
“宫台叔父是怕南移治所，误了未来北方大战？”曹铄倚在雕花榻上，玄色锦袍扫过波斯进贡的毛毯。
他望着窗外飘零的银杏叶，突然想起昨夜翻阅的《幽州风土记》——鲜卑骑兵的铁蹄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陈宫起身走到舆图前，苍劲的手指划过冀州版图：“袁绍虽折损二十万大军，但冀州粮草充足，幽州铁骑尚存。曹操若想鲸吞河北，少则三五年，多则...”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西域三十六国的标记，“更何况，北疆乌桓蠢蠢欲动，高句丽在辽东屯兵，还有那大海彼岸的倭奴国...”
陈珪轻咳一声，竹杖点地：“附议。寿春虽好，却离北方太远。”他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密报，青州境内的土匪竟摇身一变成了刘备麾下的屯田兵，不由得心头一紧。
曹铄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二位老成谋国，果然看得长远，此事是我欠考虑了。”他伸手接过侍从递来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在夜光杯中泛起涟漪，“就依你们，治所暂不南移。”
“对了，”陈珪突然想起什么，“小公子出生尚未庆贺，如今庐江大捷，是否...”
“不必了。”曹铄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挑着野菜的流民身上，“等百姓粮仓满了，再摆酒也不迟。”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倒是刘玄德，在青州收拢五十万流民，还把土匪驯成了民夫，曹操怕是坐不住了。”
陈宫与陈珪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这天下就像一盘棋，刘备这颗棋子，该让曹操和袁绍头疼去了。
“叔父想过没有？将来我们应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天下？”待到陈珪离开，曹铄微笑着看向陈宫问道。
“主公，这个话题现在讨论是否有僭越之嫌？”陈宫端起茶杯说道。
“从秦统一开始，疆域统一、文字和度量衡的统一，对于华夏这片土地来说是进步，可是接踵而至带来的是更大灾难。
皇权一家独大，没有限制，皇权想的是如何世代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和富贵，在这种背景下，思想越来越保守，对天下百姓的禁锢越来越重。
皇权失去了竞争，带给百姓的是一波比一波更加严重的苦难，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权力没有制约造成的。
从我第一次踏入徐州，我就在想，如果只是重复昨天的故事，我们带给百姓的是什么？带给百姓除了贫穷就是无尽的苦难…
叔父是曹铄尊重之人，我希望我们大家都好好想一想，将来天下安定，应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曹铄赤裸裸的话让陈宫万分惊讶，他没想到，曹铄心中已经排除了大汉朝廷，至少他不可能做大汉“忠臣”。
“主公，我会好好想一想。”陈宫从曹铄话里感受到满满的信任。
这一刻他明白，也许曹铄大婚那一天取消跪礼时，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如今的天下让大家跪下去容易，让大家站起来绝非易事，因为当一个人习惯卑微的活着，你让他站起来，他会恐高，会战战兢兢。
外儒内法已经敲断大汉百姓的脊梁，让所有的百姓听到“官”这个字时都会条件反射的去下跪。
曹铄今天抛出这个话题，他是想自己身边信赖的人去主动思考这个问题…
许都皇宫的宫殿前，曹操正凝视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木箱，这些木箱全部上锁并未打开。
这些从袁绍军营缴获的密信，记录着朝中大臣与河北往来的蛛丝马迹。殿外寒风呼啸，将大臣们的窃窃私语卷成一团。
“烧。”曹操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火把点燃的瞬间，竹简燃烧的噼啪声中，有人惊恐地捂住嘴，有人悄悄擦去额间冷汗。
荀彧望着火光中曹操的侧脸，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洛阳街头纵马的少年。火苗舔舐着那些暧昧不清的文字，也烧掉了众人最后的犹豫。
当最后一片竹简化为灰烬，曹操转身时，眼中已燃起新的火焰。
他望着满朝文武，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过往的事情既往不咎，因为袁绍的确强大 ，你们怕袁绍，我也怕袁绍，从今往后，通敌者一律灭族。这句话，让那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夜色渐深，大臣们离开时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们知道，从今夜起，汉室的残阳，真的要彻底沉下去了。
丞相府议事厅内，铜炉炭火噼啪作响，却融不化曹操眼底的冰霜。
他刚在虎皮椅上落座，曹洪便裹挟着寒风撞开雕花木门，铁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主公！徐州急报！
竹简展开的瞬间，曹操握着狼毫的手猛地收紧。
当二字刺入眼帘，狼毫坠地，在青砖上洇出墨痕。好个逆子！他一脚踹翻矮几，青铜酒樽滚落在地，连姓氏都随了吕布，当真要与我断绝父子？
曹洪慌忙捡起竹简：据细作回报，曹铄此举是为感念吕布让徐州之恩...
感念？曹操突然冷笑，抓起案上的《孙子兵法》狠狠摔在墙上，书页纷飞如蝶，奉孝说得没错，我竟将虎狼养在身侧！他来回踱步，锦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这名字取得妙啊，字既讨百姓欢心，又暗讽我这父亲容不下他！
主公，荆州举行了科举考试！曹洪见到曹操神色稍缓，赶紧抵过一张娟布。
这个逆子倒是主意多。曹操口中在骂，谁都能看出曹操对此举的赞赏。
主公，万万不可。众人看完后，董昭率先说道，此举必然影响世家大族的利益，如今朝廷超过九成五都出自世家大族。
荀彧并没有说话，他出自世家大族，他也想维护世家大族利益，可是当他看到曹铄一件一件撕开大族外衣时，他看到的是世家大族贪婪，看到的是不公，尤其是郭嘉和他几次谈话后，他的心也在悄然变化。
议事厅内瞬间反对声四起，这一刻，曹操有些羡慕他口中的那个逆子，一开始在徐州就树立了规则:不排斥世家大族，不过要按照自己规则办事。
曹操没有说话，可是脸色铁青，不过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自己根基在世家大族而不是庶民百姓…
曹洪见主公神色好了一些，赶忙递上另一封密报：刘备在青州收拢流民，治下百姓已过百万。
程昱猛地起身，玉佩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袁绍新败，曹铄主力远在荆州！此时不夺青州，更待何时？
荀攸抚须颔首，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青州乃冀兖侧翼，拿下此地，我们就能占据战略主动。何况刘备此前拒绝了主公联手的提议。
郭嘉摇着羽扇轻笑：拿下青州后，我们就可以两路出兵，夹攻之下，袁绍便是铁打的营盘，也要被啃下半边！
荀彧推了推鼻梁上的玉架眼镜，声音温润却透着锋芒：春耕前整编十二万降卒，正可让他们为先锋。
他想起几年前徐州传来的农书，曲辕犁与水车的图样仿佛还在眼前，如今粮草充足，正是用兵良机。
曹操摩挲着腰间的七星宝刀，刀鞘上的龙纹硌得掌心生疼。传令下去：让这些降卒尝尝青州的风雪！他突然话锋一转，再派人去下邳——我那孙儿的礼，须得是豫州最好的工匠所制。
众人退去后，郭嘉与荀彧并肩走在覆雪的回廊上。
灯笼在寒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文若，郭嘉突然压低声音，主公看密报时，我见他盯着二字足足半柱香...尤其是看到开科举时，眼睛里充满了欣赏。
荀彧望着飘落的雪花，想起官渡之战后曹操焚烧朝中大臣与袁绍来往密信时的火光：你若有子如此，纵是失败了，又何妨？
可他们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荀攸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一个要维系皇权世家根基，一个要打破门第枷锁...他的目光投向许都东北方，那里刘备的旗号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这场父子相残的戏码，怕是要等扫平天下诸侯后，才会真正开场。
郭嘉握紧羽扇，扇骨冰凉刺骨。
他突然想起曹铄在徐州时的豪言，那些寒门子弟眼中的光，与曹操帐下谋士们的算计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