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水师护航
舟山那一仗打完，虽说过程有些跌跌撞撞，指挥一度靠吹海螺号才扳回局面，但终究是实打实地打赢了。李华梅带着舰队凯旋归来，船还没靠进吴淞口军港，那份经过精心润色（略去了初期混乱，突出了将士用命和新炮犀利）的捷报，早就由快马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
朱慈烺自然是龙颜大悦，感觉腰杆子都硬了不少。下一次大朝会上，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水师将士结结实实地夸了一通，从李华梅的“临机决断”到普通水兵的“奋勇当先”，几乎夸出了花来。赏银更是发得哗哗的，阵亡抚恤、伤员汤药、立功奖赏，户部拨起款来，倪元璐那张老脸虽然还是习惯性地皱着，但总算没像以前那样念叨“国库空虚”。
可这高兴劲儿，就像南京夏天的雷阵雨，来得猛，去得也快。没过几天，现实的烦恼就又找上门了——养水师，真他娘的太烧钱了！
这天上朝，议题刚转到财政，户部尚书倪元璐就捧着那本快被他翻烂了的紫檀木封皮账本，颤颤巍巍地出班，开始了他的例行“哭穷”表演：
“陛下明鉴！水师舟山一役，扬我国威，震慑宵小，老臣与有荣焉。然……然战后清点，光是弹药损耗、火药补充，以及各船维修、损毁桅杆帆索更换，林林总总，初步核算，已花费白银三万两有余！这尚且不算平日水师官兵粮饷、船只维护、日常训练所耗。长此以往，国库……国库实在是不堪重负啊陛下！”
倪元璐说着，还特意翻开账本某一页，手指头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那每一个墨字都在滴血。“陛下您看，这是兵部核销的单子，这是工部报上来的物料款，这是……”
朱慈?烺坐在龙椅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他知道倪元璐不是故意拆台，这老家伙管着钱袋子，确实不容易。可这三天两头听念叨，实在是头疼。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心里吐槽：“这才打了一仗，还是对付海盗，就花了三万两？要是哪天跟荷兰人的大夹板船对上，那还不得把朕的皇宫当了？”
就在朱慈烺琢磨着是不是该缩减点宫廷用度，或者再从哪个不开眼的贪官家里抄点银子出来贴补军用的时候，兵部尚书张慎言捋着胡子，慢悠悠地出列了。
“陛下，倪尚书所虑，确是实情。然老臣近日在宁波办理善后，听闻一些海商议论，倒是颇受启发，或可解此燃眉之急。”
“哦？”朱慈烺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张爱卿有何高见？快快道来！”
张慎言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如今东南海疆不靖，海盗如陈虎之流肆虐，更有西夷、郑氏等势力环伺。海商行船，风险极大，往往需要花费重金雇佣私人镖船护卫，费用高昂且良莠不齐，时有监守自盗之事发生。此次水师舟山奏凯，商民振奋。不少海商私下表示，若能得朝廷水师庇护，他们宁愿缴纳一笔‘护航费’，以求平安。”
他顿了顿，看到朱慈烺眼神发亮，继续道：“故而，老臣愚见，何不由朝廷出面，成立一个官方的‘海运护航队’？划定固定航线，比如宁波至日本、泉州至吕宋等。商船按船只大小、货物价值，缴纳相应费用，我水师则派遣战船，组成护航编队，为其提供全程护卫。如此，一可保障我大明商路安全，促进海贸繁荣；二可借此收取护航费用，贴补水师军饷耗用，充实国库；三则可让我水师官兵于日常巡航护航中熟悉海情，历练队伍，积累实战经验。此乃一举三得之策也！”
“妙啊！妙啊！”朱慈烺听得是眉飞色舞，忍不住一拍御案，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一下，“张爱卿此计大善！既开源，又练兵，还能安抚商民，巩固海防！好一个一举三得！”
他立刻看向王承恩：“王大伴，即刻拟旨！着南京水师副总兵李华梅，全权负责筹办‘大明海运护航总队’事宜！相关章程，由兵部、户部会同水师衙门尽快议定，报朕御览！”
“老奴遵旨！”王承恩尖声应道。
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到了吴淞口水师驻地。
刚刚卸下战甲，正准备好好总结一下舟山之战经验教训的李华梅，接到这道旨意，英气的眉毛顿时就拧在了一起。打仗，她在行，指挥船队，拼杀在前，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这……这做生意、搞收费、和商人打交道的事，实在是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护航费？按船大小、货价值收？这怎么定？收多了商人不愿意，收少了不够本钱……还有路线怎么规划？遇到不同情况怎么处理？”李华梅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比面对陈虎的炮口还犯难。
她不敢怠慢，赶紧派人去把自己手下那几个原本是海商出身、或者在海商那里当过管事、师爷的军官请了过来。这些人，打仗或许不算顶尖，但论起海贸行情、商路规矩、成本核算，那可是门儿清。
议事厅里，听完李华梅转述的圣旨内容，原先是宁波大海商管家、因主家破落才投军混口饭吃的刘师爷，眼睛顿时就亮了。他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说：
“将军，此事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他掰着手指头算道，“咱们可以把往来商船按目的地编队，比如跑日本平户、长崎的算一队，跑琉球那霸的算一队，跑吕宋马尼拉的再算一队。收费标准嘛，就按船只大小和货物粗略价值来定。譬如，跑日本的船队，咱们水师派两艘战船护航，一月跑两趟。一艘载货千石的中等商船，每趟收取护航费二百两银子。若是载货两千石以上的大船，可收三百两。那些小船，则收一百两。如此算来，一支由二三十艘商船组成的船队，跑一趟日本，咱们就能收入四五千两银子！扣除战船出航的额外消耗，净落两三千两不成问题！”
刘师爷越说越兴奋：“而且，咱们可以规定，商船必须听从护航舰队指挥，统一编队航行，统一应对突发情况。这不正好锻炼了咱们水师的协调指挥能力吗？”
李华梅听得是云里雾里，只觉得一堆数字在脑子里打架。她摆了摆手，打断了刘师爷的滔滔不绝：“行了行了，刘师爷，这些细务，就由你牵头，和几位懂行的兄弟一起，拟个详细的章程出来，报给兵部、户部核准。本将只有一条：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得把事情办好！务必把商船平安送到目的地，再平安接回来！谁要是砸了咱们水师刚立起来的招牌，军法从事！”
“将军放心！属下必定办得妥妥帖帖！”刘师爷拍着胸脯保证。
很快，由兵部、户部联合盖印的《大明海运护航总队章程》就张贴在了宁波、泉州、广州等主要沿海港口的市舶司衙门外。公告一出，码头上顿时就炸开了锅。
有的海商举双手赞成，兴奋地对着同行嚷嚷：“才二百两？值！太值了！上次我跑日本，雇了‘威远镖局’三条船，花了足足五百两雪花银！结果半道上真碰上海盗，那帮镖师吓得比兔子跑得还快，老子差点血本无归！现在有朝廷水师护航，挂着大明龙旗，哪个不开眼的海盗敢来找死？”
但也有的海商持观望态度，捻着手里的佛珠，犹豫道：“朝廷的水师……靠谱吗？听说舟山打陈虎，自己船都撞一起了。这要是在海上指挥不当，岂不是带着咱们商船一起往火坑里跳？再说了，这费用虽说比私人镖局便宜，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加价？”
议论归议论，总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个“勇士”很快出现了，正是宁波府有名的老海商陈万利。此人经商谨慎，但也颇有魄力。他有三艘满载丝绸、瓷器和茶叶的中型海船，正准备启航前往日本长崎。权衡再三，特别是想到最近传闻陈虎残部仍在附近海域流窜，他一咬牙，第一个到市舶司报了名，缴纳了六百两银子的护航费。
出发这天，陈万利站在自己座船的甲板上，望着平静的港口，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那六百两银子交出去，可是实打实的肉疼。直到看见水师旗舰“定远号”（战后已紧急修复）率领两艘体型稍小的海沧船，缓缓驶近，船头飘扬的明黄龙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船上的水兵盔明甲亮，火炮擦得锃亮，他这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点。
“但愿这银子，花得值……”陈万利喃喃自语。
护航舰队指挥并不是李华梅本人，而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管带。他按照章程，首先将陈万利的三艘商船以及另外几艘零散报名的小商船编成纵队，规定了各自的航速、间距和夜间灯火信号，并派出一艘哨船在前方探路。
船队驶出港口不久，就遇到了第一道考验。前方突然出现两艘悬挂着奇怪旗帜、形迹可疑的“海盗船”，气势汹汹地直扑商队而来！
陈万利吓得脸都白了，差点就要下令自己的船掉头逃跑。却见护航的战船毫不慌乱，旗舰立刻打出旗语，两艘战船迅速前出，抢占“t”头优势位置，炮窗打开，一副随时准备开火的架势。那两艘“海盗船”见状，不但没冲过来，反而在距离一里多地的地方停了下来，船上的人扯下伪装，哈哈大笑——原来是水师假扮的，特意用来检验商船队遇到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和对护航指令的执行情况。
虚惊一场！陈万利抹了把冷汗，心中对护航舰队的专业素养有了初步认可。
几天后，船队航行至舟山群岛以东海域，了望哨突然发出警报：右后方出现三艘快船，帆影疾驰，明显是冲着商队来的！这一次，是真的海盗！
商船上顿时一阵骚动。护航旗舰这次没有立刻前出，而是发出旗语，命令商船队加速并向左转向，集中靠拢，两艘战船则一左一右护住商队两翼，同时抢占上风位。
海盗船凭借速度优势，很快逼近，甚至能看清船上那些挥舞着刀剑、面目狰狞的身影。就在海盗船进入射程，准备发射火箭的刹那，抢占到上风位的“定远号”率先开火！“轰！轰！轰！”侧舩火炮次第怒吼，虽然只有两三发炮弹落在海盗船附近，激起高大的水柱，但那声势和精准度（相对于海盗的预期而言），瞬间把海盗们吓住了。
他们本以为只是些肥羊商船，没想到护卫的战船如此果决，火炮如此犀利！联想到前些日子陈虎老大都在这里栽了跟头，这三艘海盗船的头目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惧意。这趟活儿，扎手！不等护航舰队第二轮齐射，三艘海盗船忙不迭地转向，扯满风帆，灰溜溜地逃之夭夭了。
整个过程，从发现到退敌，不过一刻钟。陈万利在船上看得是目瞪口呆，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拢：“这……这就完了？六百两银子，就买了这么片刻安宁？” 这效率，比他以往任何一次雇佣私人镖船都要高得多！
更让陈万利惊喜的还在后面。当他的商船队在水师战船的护卫下，浩浩荡荡驶入日本长崎港时，港内的日本商人、乃至德川幕府派驻的官吏，看到那威严的大明战船和迎风招展的龙旗，态度都变得格外恭敬，交易过程异常顺利，甚至拿到了比以往更好的价格。显然，这官方护航的“排场”，无形中提升了大明商人的地位和信用。
返航时，根本不用宣传，同在长崎港的其他几支大明商队，亲眼目睹了陈万利船队享受的“VIp待遇”和安全保障，纷纷主动找上门，要求加入护航编队，宁愿缴纳费用。
三个月后，陈万利的船队满载着日本的白银、铜料和倭刀等货物，平安返回宁波。这一趟下来，扣除所有成本包括护航费，利润比以往足足翻了一倍还不止！老头儿乐得见牙不见眼，回到宁波后，逢人便夸护航队的好处，简直成了“大明海运护航总队”的免费代言人。
“值！太值了！六百两银子，买的是平安，是顺畅，是脸面！以后老夫跑海，只认朝廷的护航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先前那些犹豫、观望的海商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涌向市舶司衙门报名缴费。很快，前往日本、琉球、吕宋的各条航线上，都能看到悬挂大明龙旗的战船，护卫着浩浩荡荡的商船队劈波斩浪的景象。
户部尚书倪元璐惊喜地发现，单是“护航费”这一项，每月就能为国库稳定贡献超过五万两白银！这还不算因为海贸环境改善、商船往来更加频繁而带来的市舶司关税收入大幅增加！他捧着最新的账本，乐呵呵地跑到朱慈烺面前，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陛下圣明！高瞻远瞩！这张尚书提出的护航队，简直……简直是个聚宝盆啊！老臣……老臣这下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朱慈烺看着倪元璐那副“守财奴”见到金山的模样，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但他毕竟没被这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他特意将李华梅召到南京，详细询问了护航队的运作情况和实战历练效果。
“护航固然重要，收入也的确可观。”朱慈烺语重心长地对李华梅说，“但切记，水师的根底是战备，是训练！不能因为护航任务顺利，就忘了咱们真正的对手是谁——是拥有巨舰大炮的荷兰人，是雄踞东南海上的郑家舰队！平日护航是历练，是磨合，但针对强敌的战备训练，一刻也不能松懈！”
李华梅一身戎装，单膝跪地，郑重回答：“末将明白！陛下放心！平日护航，保商为民，历练队伍；战时征召，保家卫国，奋勇杀敌！两不耽误，绝不敢忘战备之本！”
“好！朕信你！”朱慈烺满意地点点头。
就这样，大明水师在这日复一日的护航任务中，得到了宝贵的历练。各船之间的配合越发默契，旗语通讯逐渐熟练，官兵们对不同海况、不同敌情的应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