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冰冷的银色齿轮，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西苓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它不仅是信任的凭证，更是一个沉重的责任。
他清晰地记得指尖触碰到禹司手腕时，那皮肤下蓬勃而灼热的脉搏，与齿轮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锚点”确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滋生，超越了言语，建立在共同面对未知威胁的警觉之上。他们开始用最简洁的方式交叉验证每一条新获得的信息。
技术科对“信标”谐波的模拟分析结果令人不安——这种特定频率的波动，被证实可以对大脑海马体（负责记忆巩固）和前额叶（负责逻辑判断）的微弱电活动产生干扰，虽然不足以直接控制思维，但足以在潜意识层面影响注意力的分配和记忆的提取效率，尤其是在人处于压力或疲劳状态下。
这完美解释了西苓为何会暂时“忘记”那个特警队员的身影。
“城北的土壤，是一个大型的、低强度的‘认知干扰场’？”西苓感到背脊发凉。对方的手段，已经超越了传统犯罪的范畴。
“更像是测试和预处理。”禹司盯着模拟数据，眼神冰冷，“他在筛选合适的目标，或者……为后续更强烈的干预做准备。”
就在这时，小刘发来了对那个“快递员”特警队员的初步背景核查报告。
结果显示，该队员背景干净，社会关系简单，案发当晚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正在城西训练基地封闭集训。
“不是他。”西苓放下报告，眉头紧锁，“但那监控里的身影……”
“是模仿。”禹司接口，语气肯定，“‘幽灵’在模仿。他通过观察，提取了那个特警队员的行为姿态特征，然后让他的‘棋子’（可能是被‘蜕皮’技术影响的人）进行扮演。他在向我们炫耀他的‘素材库’和‘建模’能力。”
这种被无形之手肆意摆弄的感觉，让人极度不适。
为了彻底厘清线索，西苓决定再次验看实验室最初失窃案的现场勘查记录，尤其是那名在实验室外围被发现昏迷的安保人员的详细体检报告。
这份报告之前被认为与核心案情关联不大。
他调出电子档案，仔细翻阅。当看到血液毒理学检测的附录页时，他的目光凝固了。
一项非常规的、关于神经代谢物水平的检测数据显示，该名安保人员血液中存在一种异常低浓度的特定蛋白碎片，这种蛋白通常与长期记忆的稳定性有关。
“这是什么？”西苓立刻联系了当时负责检测的法医。
法医的回答让他头皮发麻：“哦，那个啊……当时觉得有点怪，但浓度太低，又在正常波动范围内，就没写在主报告里。
这种蛋白碎片浓度异常降低，理论上……可能预示着近期经历过强烈的、针对性的记忆提取或干扰，就像……就像硬盘被频繁读写后产生的碎片一样。但我们没有检测到任何已知的物理或化学手段残留，所以无法下定论。”
记忆提取？！像读取硬盘一样读取人的记忆？！
西苓将这个发现告诉禹司。禹司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蜕皮’项目的终极目标……”禹司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不仅仅是抹除和重塑，还包括……‘读取’和‘上传’。他们想破解意识本身，将其数据化。那个安保人员，可能不是被简单的迷晕，他可能是……被‘扫描’了。”
这个推测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西苓一时间无法消化。
如果“幽灵”真的掌握了这种技术，那他几乎等同于拥有了“读心”的能力！他们之前所有的分析、所有的策略，在对方眼中，是否如同透明？
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威胁，让西苓下意识地更加依赖身边的禹司。他会不自觉地确认禹司的位置，会在分析时首先看向他寻求印证。这种依赖让他感到一丝安心，同时也让他警惕——这是否也是“认知囚笼”的一部分？让他越来越离不开这个身份成谜、可能自身也处于危险中的男人？
禹司显然也察觉到了西苓这种细微的变化。他没有点破，但在西苓偶尔因为疲惫而揉按太阳穴时，会默不作声地递上一杯温水；在深夜分析数据时，会主动承担更耗神的部分。他的守护变得更加细致，也更加沉默。
然而，裂痕依然存在。
一天晚上，西苓在复盘所有与“彼岸花”公司相关的线索时，无意间在一条数月前的、关于某国际生物技术论坛的公开新闻报道配图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侧影。
那身影混在参会者中，并不起眼，但西苓的心脏却猛地一跳——那侧影的轮廓，与他在实验室监控里看到的“快递员”，以及禹司在某些特定角度下的侧影，有着惊人的神似！
他立刻将图片放大，进行技术增强。图像依旧模糊，无法辨认具体面容。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
他抬起头，看向正在不远处沙发上闭目休息的禹司。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线条，与新闻图片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在西苓的脑海中缓缓重叠。
是巧合吗？还是……“幽灵”连禹司的形象，也一并纳入了他的“模仿素材库”？又或者……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西苓的脑海：如果禹司自己，就是“幽灵”用来接近他、影响他的、一个更完美的“镜像”呢？那枚齿轮“锚点”，是否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获取他深度信任的工具？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似乎感应到他剧烈波动的情绪，禹司睁开了眼睛，看向他，目光带着询问。
西苓迅速垂下眼睑，掩饰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将那张新闻图片飞快地关掉。
“没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找到一点无关紧要的旧闻。”
禹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追问。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故作镇定的表象，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怀疑与恐惧。
安全屋内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看似靠近，中间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声裂开的深渊。
“锚点”仍在，但信任的基石，已在无声中出现了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而“幽灵”似乎正站在暗处，满意地欣赏着这由他亲手催化的、缓慢而精致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