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破庙的阴霾，将干燥的暖意铺满斑驳的地面。
西苓在庙外吹了半晌冷风，直到脸上的热度彻底消退，才板着脸，故作镇定地重新走进庙内。
他手里拿着几株刚刚在附近山涧边费力寻来的、带着清新气息的草药。龙族体质强横，对医理并不精通，但一些基础的、用于止血化瘀、清热消炎的草药，他还是认得的。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云屺依旧靠坐在墙边，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但比昨夜那死灰般的模样好了许多。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向西苓，目光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西苓避开他的视线，径直走到他面前，将草药往地上一扔，语气硬邦邦的：“喏，找了些草药，你自己看着办。”
云屺看了看地上那几株品相实在算不上好、甚至有些还被笨拙地扯断了的草药，又抬眼看了看西苓沾着泥土的衣摆和略显狼狈的神情，心中了然。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有劳陛下。”
西苓哼了一声，别开脸，在一旁抱臂坐下，看似不耐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云屺的动作。
云屺尝试着动了动，想去拿那些草药，但背心的剧痛和全身的无力感让他动作一滞，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西苓眉头立刻拧紧，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两步跨过来，语气更冲：“动不了就别乱动！添乱！”他嘴上斥责着，动作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急切，蹲下身，抓起那些草药，又四处看了看，找到角落里一个边缘豁口的破碗，走到庙外，就着山涧水胡乱冲洗了一下，然后将草药塞进去，徒手就开始用力捣碾。
他哪里做过这种精细活？力道掌控不好，汁液溅得到处都是，有些甚至还溅到了他脸上。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却依旧埋头苦干，那认真的侧脸，在晨光中竟有种别样的专注。
云屺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本该执掌霜华、号令东海的手，此刻却沾满了草屑和泥污，笨拙而又固执地为他捣着药。
看着他那总是高昂着的、矜贵的头颅，此刻微微低垂，几缕墨发垂落额前，随着用力的动作轻轻晃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划过心田，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慰伤痛。
终于，一碗颜色浑浊、卖相堪忧的草药糊被捣好了。西苓端着碗，走到云屺面前，表情依旧别扭：“……弄好了，快敷上！”
云屺看着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将受伤的背部朝向了他，声音轻缓：“有劳陛下……帮我。”
西苓：“……”
他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拿着碗的手都有些抖。让他……让他亲手给他敷药？还要碰到他的背？
“你……你自己没手吗？！”西苓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云屺虚弱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自嘲：“若是能动……也不敢劳烦陛下。”
西苓看着他确实连抬手都困难的样子，又看看手里那碗费了老大劲才弄好的药，噎了半天，最终，像是奔赴刑场一般，咬牙切齿地、极其缓慢地在他身边坐下。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疗伤，是为了不让这家伙死了没人还债！然后，他用指尖蘸起那冰凉的、带着青草苦涩气息的药糊，颤抖着，一点一点，涂抹在云屺背心那狰狞的伤口上。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两人都是微微一颤。
西苓是源于那陌生的、细腻的触感所带来的心悸。
云屺则是源于伤口被触碰的刺痛，以及……那指尖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所传递出的，对方内心的紧张与小心翼翼。
西苓的动作极其僵硬，几乎是屏着呼吸，生怕弄疼了他。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易碎品。他笨拙地将药糊均匀（自以为）地涂抹开，冰凉的药力似乎真的起到了一些作用，伤口那火辣辣的灼痛感减轻了些许。
敷好药，西苓如同完成了一项浩大工程，长长舒了口气，额角竟然也见了汗。他看着云屺背上那被绿色药糊覆盖的伤口，又看看自己沾满药汁的手指，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好了！”他粗声宣布，立刻站起身，再次拉开距离，仿佛刚才那个小心翼翼的人不是他。
云屺缓缓将红衣拢好，遮住伤口，回头看向西苓，唇边噙着一抹清浅的、真实的微笑：“多谢陛下。药虽苦，心意却真。”
西苓被他这话说得耳根又是一热，梗着脖子道：“谁、谁对你有心意了！少自作多情！本王只是……只是不想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扑棱棱的翅膀声，以及一个熟悉的、咋呼呼的声音：
“哎呦喂！可算找到你们了！这地方可真难找！”只见鲤精小悦顶着一头露水，手里拎着用荷叶包着的什么东西，像只灵活的兔子一样蹦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靠坐在墙边、穿着西苓红衣的云屺，以及站在一旁、脸色微红、手指还沾着药汁的西苓，眼睛顿时瞪得溜圆，脸上露出了极其夸张的、暧昧不明的笑容。
“啧啧啧……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小悦挤眉弄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云哥，你这……衣服换得挺别致啊？陛下，您这亲自伺候汤药……哦不，敷药的架势，真是让我等叹为观止啊！”
西苓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恼羞成怒：“闭嘴！你这鲤鱼精，再胡言乱语，本王把你烤了吃！”
小悦立刻捂住嘴，但眼睛里促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他凑到云屺身边，把手里的荷叶包打开，里面是几只热腾腾的、散发着香气的烤红薯和一些干净的野果。
“喏，刚在附近村里‘化缘’来的，快吃点东西补补元气。”小悦把东西递给云屺，又瞟了西苓一眼，“陛下，您也来点？看您这‘劳累’的……”
西苓气得想拔剑，但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昨夜至今滴水未进，又耗费了大量心神和体力，早已饥肠辘辘。这香味……确实诱人。
云屺接过一个烤红薯，掰开一半，递向西苓，目光温和：“陛下，先用些食物吧。”
西苓看着那递到眼前的、金黄油亮的烤红薯，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败给了生理需求，一把夺过那半块红薯，背过身去，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嗯……真香。
小悦看着西苓那别扭的吃相，捂着嘴偷乐，凑到云屺耳边压低声音道：“云哥，可以啊！这才多久，就把这傲娇龙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云屺淡淡瞥了他一眼，小悦立刻做了个封嘴的动作，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破庙内，草药苦涩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又混合了烤红薯的甜香。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尘埃上，形成一道道光柱。
红衣的龙王背对着众人，耳根微红，啃着烤红薯。
青衫（暂时是红衣）的伤者靠着墙，小口吃着食物，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
聒噪的鲤鱼精在一旁挤眉弄眼，活跃着气氛。
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温馨，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在这破败的庙宇中，悄然弥漫开来。
伤痛仍在，前路未卜。
但至少在此刻，阳光正好，他还在身边。
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