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聚义厅内的喧嚣渐渐平息，大部分喽啰们已经酒足饭饱，被各自的小头目带下山去安排住处，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新任命的六位头领。
王伦没有回到主座，而是站在大厅中央，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各位兄弟，坐。”王伦挥了挥手，自己先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没有再去坐虎皮大椅。
“叫各位兄弟留下，是有比排座次、整编兵马更重要的事情，要与各位商议。”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比这些还重要？那会是什么事？
阮小二作为新晋的水军大头领，此刻正襟危坐，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表个态，主动为大哥分忧。
“大哥有事尽管吩咐！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阮小二若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对！大哥你说打哪，我们就打哪！”阮小五和阮小七也跟着嚷嚷起来。
王伦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豪言壮语。
“打仗，是肯定的。但我们不能做一群只会打打杀杀的睁眼瞎。”
他看向朱贵。
“朱贵兄弟。”
“小弟在！”朱贵连忙起身。
“我交给你一个任务。”王伦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要你，成立一个全新的部门。这个部门，将是我梁山泊的眼睛和耳朵。”
眼睛和耳朵？
朱贵愣住了，其他人也是一脸的茫然。这是个什么部门？
“大哥，要……要小弟做什么？”朱贵小心翼翼地问。
“我要你，继续发挥你的老本行，开客栈。”王伦缓缓说道，“但不是只在梁山脚下开。我要你把客栈，开到京东东路，开到开封府，开到大名府，开到江南，开到大宋的每一个州，每一个府，每一个县！”
“什么！”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杜迁。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大哥！你没说笑吧？把客栈开到大宋的每一个角落？这……这得要多少钱？我们山寨……我们山寨的钱，怕是连在济州府开一家分店都不够啊！”
宋万也连连点头，他也被王伦这个疯狂的想法给吓到了。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阮氏三兄弟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懂经营，但也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王伦并不意外。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彻底打破这群好汉固有的思维模式，让他们知道，跟着他王伦，要做的，绝不仅仅是占山为王，打家劫舍那么简单。
“我没说要一步到位。”王伦不急不缓地解释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们可以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用一年的时间，先在济州府、郓城县这些我们周边的州县，开上三五家分店。”
“这……这也很难啊！”杜迁苦着脸，“大哥，开店需要本钱，需要人手，更需要官府的关系。我们是贼，官府怎么可能让我们去开店？”
“谁说要用我们的名义去开了？”王伦反问。
杜迁一愣。
“朱贵兄弟的客栈，迎来送往，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找几个身家清白，信得过的人，以他们的名义去开，不就行了？”
“我们提供本钱，提供独特的经营方法，比如更好的酒，更美味的菜，甚至可以搞一些说书、唱曲的营生来吸引客人。客栈明面上是他们的，但实际上，掌柜的、伙计，都得是我们的人。”
“这些客栈，表面上是做生意，但它真正的作用，是收集情报！”
“朝廷的兵马调动，官员的任免升迁，各地的粮价行情，哪个地方出了好汉，哪个地方有不平事，这些，我都要知道！”
王伦站起身，在大厅里踱步。
“我们龟缩在梁山，就算把这八百里水泊经营得和铁桶一样，又能如何？官军一次打不下来，可以打十次，一百次！我们总有懈怠的时候。只有把耳朵和眼睛遍布天下，提前知道危险，提前发现机会，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一个情报部门，就是我们梁山泊的命脉！”
一番话，说得整个聚义厅鸦雀无声。
杜迁、宋万、阮小二等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他们以前，哪里想过这些？
在他们看来，占山为王，就是凭着武勇，和官军硬碰硬。赢了就喝酒吃肉，输了就各自逃命。
可王伦描绘的，是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宏大蓝图。
用客栈做伪装，建立一个遍布天下的情报网络！
这是何等的手笔！何等的气魄！
朱贵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终于明白了王伦把第五把交椅给他的原因。
这已经不是看重了，这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他啊！
“大哥！”朱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颤音，“大哥如此信我，我朱贵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把这件事办好！若有负大哥所托，甘受军法处置！”
“好！”王伦上前将他扶起，“我信你！钱和人，我都会给你配齐。具体的章程，我们稍后详谈。”
安抚下激动的朱贵，王伦又抛出了第二个重磅炸弹。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
他环视众人，“我要在山寨，开办夜校。”
“夜……夜校？”
阮小五挠了挠头，这个词他听都没听过。
“大哥，啥是夜校？”
“就是晚上开的学堂。”王伦解释道，“从今天起，梁山泊上上下下，无论头领还是喽啰，有一个算一个，每天晚上都必须参加学习。”
“学……学习？”阮小七的眼睛瞪得滚圆，“学啥？”
“读书，识字！”王伦一字一顿。
“啊？”
这一下，比刚才说要开遍天下的客栈，还要让众人震惊。
阮小二第一个叫出声来：“大哥，万万不可啊！我们……我们都是些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哪里是读书的料啊！让我们舞刀弄枪还行，拿起笔杆子，那比杀了我们还难受啊！”
“是啊大哥！”宋万也面露难色，“兄弟们都是苦出身，从小就跟土地、刀枪打交道，这读书识字，是秀才相公们干的事，我们干不来啊！”
他们是真的觉得这事不靠谱。
让一群手上沾满血腥的强盗去读书？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干不来，也得干！”王伦的态度异常坚决。
“我问你们，朱贵兄弟的情报网建立起来，从各地送来的密信，你们谁看得懂？”
众人哑口无言。
“我若拿出兵法阵图，教你们如何排兵布阵，你们谁看得懂？”
众人面面相觑。
“以后山寨的钱粮账目，缴获物资，难道就靠杜迁大总管一个人算吗？他要是算错了，你们谁能看得出来？”
杜迁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王伦的声音愈发高昂：“我不想我的兄弟们，当一辈子的睁眼瞎！我不想你们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梁山的好汉，不仅要武艺高强，更要能文能武！”
“识字，才能明事理！才能不被人蒙骗！才能看得懂兵书，管得了账目，才能真正地当家做主！”
“我宣布，夜校的第一任教习，由我亲自来当！我教你们的第一个字，就是你们自己的名字！”
王伦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亲自来当教习？
寨主大哥，要亲自教他们这些粗人读书识字？
阮小二、宋万、杜迁，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心中那点不情愿，那点抗拒，在这一刻，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和感动。
大宋以文治国，官场都是文比武大，能有机会读书认字，是八辈子都求不来发福分。
他们终于明白，王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地位和信任，更是一条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路。
一条，可以堂堂正正做人的路。
“大哥！”阮小二双膝一软，又要跪下，却被王伦一把扶住。
“我说了，我梁山兄弟，不兴跪拜！”
王伦看着眼眶发红的众人，放缓了语气。
“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但再难，我们也要做。从今往后，这就是我梁山的规矩。白天操练，晚上读书。谁要是敢偷懒，别怪我用鞭子抽他！”
“小弟……遵命！”
这一次，所有人齐声应答，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杜迁看着王伦，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坐井观天了。
他喃喃地对身旁的宋万说：“宋万兄弟，我们这位新寨主……他图的，恐怕不只这一个小小的梁山泊啊。”
宋万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