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纸上划过最后一笔，王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份草案，只是一个框架，一个方向，但看着纸上那一个个熟悉的现代词汇被他用毛笔字笨拙地描摹出来，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压力，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夜风从窗外灌入，带着水泊的湿气和草木的清香。他觉得有些气闷，便披了件外衣，信步走出书房。
山寨的夜晚，静谧中透着勃勃生机。远处降兵营的篝火已经大多熄灭，只有巡逻队的火把，如流萤般在山道间穿梭。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沿着一条小径，向着后山一处可以俯瞰整个水泊的断崖走去。
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月光下，一道精悍的身影，正独自坐在崖边的一块青石上，对着一轮明月自斟自饮。那人身边没有酒壶，只有一个粗陶大碗，身侧靠着一柄朴刀。月色如霜，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王伦认得他，是拼命三郎石秀。
自打石秀和杨雄一同上山，自己先是忙于整顿内务，接着便是与官军的大战，然后又是收降关胜这等头等大事。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几乎没有喘息之机。对于这些新上山的兄弟，除了初见时的一番勉励，确实疏忽了不少。
如今，石秀被安排在杨志麾下，做了个步军小头领。以他的本事，做个小头领自然是绰绰有余，但王伦总觉得，这就像是让一把锋利的解牛刀，去干劈柴的活儿。
“一个人喝酒，岂不无趣？”王伦笑着走上前。
石秀闻声一惊，见是王伦，立刻起身，将酒碗藏在身后，抱拳行礼：“哥哥！深夜至此，可是有事吩咐？”
“无事，只是出来透透气。”王伦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我若记得没错，石秀兄弟似乎不怎么好酒。”
石秀脸上微微一红，重新坐下，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打了胜仗，心里痛快，就……就想喝两口。”
王伦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山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只是痛快？”
石秀沉默了片刻，端起酒碗，一口饮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哥哥，石秀是个粗人，有话便直说了。此番大战，哥哥运筹帷幄，林冲、关胜两位将军阵前厮杀，兄弟们看得是热血沸腾。只是……我等终日操练，却无用武之地，心里头……憋得慌。”
他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王伦。这番话，听着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请战。
王伦笑了。他要的，就是这股劲儿。
“杨志兄弟的步军，是我梁山防守的根基，责任重大，怎会是无用武之地？”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石秀急了，“我的意思是，我石秀的本事，不止是站桩列阵。哥哥但凡有什么凶险的活计，旁人不敢做的，只管交给我！”
王伦看着他，月光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一头准备扑食的孤狼。
王伦心中那个刚刚萌发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凶险的活计，我这里确实有一桩。”王伦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而且，是九死一生的活。”
石秀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杆：“请哥哥吩咐！”
“我问你，寻常两军交战，靠的是什么？”
石秀一愣，想了想答道：“兵力多寡，阵法优劣，将帅智勇。”
“说得对。”王伦点头，“可若是，我们有一支奇兵，不与敌军正面交锋呢？”他站起身，在崖边踱步，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支兵马，人数不多，或许只有数百人。但每一个人，都要有以一当十的本事。他们要能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能在没膝的泥沼里急行军，能藏在水下用芦苇管呼吸一整天。”
石秀听得入了神，眼睛越睁越大。
“他们不冲锋，不陷阵。他们的战场，在敌人的背后。”王伦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石秀，“潜入敌营，刺探军情；长途奔袭，烧毁粮草；斩杀敌将，制造混乱。甚至，是伪装成行商走卒，潜入城池，为我大军开启城门。做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脏活、险活、要命的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这样的队伍，你敢不敢带？”
石秀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脑中飞快地闪过王伦描述的那些画面，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不就是他最擅长，也最渴望做的事情吗？当初在蓟州城，他一个人便敢搅动风云，如今若有数百个像他一样的兄弟……那该是何等的光景！
“扑通”一声，石秀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哥哥！此等大事，为何选中石秀？”
“因为你胆大，更因为你心细。”王伦将他扶起，“你敢为兄弟杨雄两肋插刀，怒杀裴如海，是为胆；你又能察觉潘巧云与人私通的蛛丝马迹，布下杀局，滴水不漏，是为细。有勇有谋，有胆有识，这支队伍的头领，非你莫属。”
被人如此看重，如此剖析得明明白白，石秀只觉得眼眶发热。士为知己者死，古人诚不我欺！
“哥哥信我，石秀这条命，从今日起，便是哥哥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好！”王伦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支队伍，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行的都是阎王殿里抢食的险路。寻常的番号，配不上你们。我意为你们取名……‘鬼卒营’，如何？”
“鬼卒……”石秀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阴森的杀气扑面而来，“神出鬼没，如卒过河，有进无退！好！就叫鬼卒营！”
“从明日起，你便不用去杨志兄弟那里点卯了。”王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给你一道手令。你可在全山之内，自行挑选兵员。无论他是谁的部下，无论他是头领还是小卒，只要你看得上，只要他自己愿意，你便可将他调入营中。”
石秀倒吸一口凉气。这权力，给得也太大了！
“训练方法和搭配的装备我明天给你，到时你直接去找汤隆，让他不计代价给你打造。钱粮，直接从账房支取，不受任何节制。”王伦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微微一笑，“我只要结果。我要你在三个月内，给我拉起一支至少五百人的队伍，让他们成为我梁山泊鞘中最利的那把匕首，最毒的那颗獠牙！”
月光下，石秀深深地拜了下去，额头触地。
“石秀，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