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苏晚将晚餐地点定在了一家远离商业区、藏在小巷深处的私房菜馆。环境清幽，菜品精致，重要的是私密性好，不容易被无关的人打扰。她提前一天预订好了包厢。
下班前，她特意回公寓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简洁的款式，米白色的针织长裙，外面罩一件浅咖色的羊绒大衣，显得温柔而知性。她没有刻意打扮，只是比平时上班稍显用心。
她先到了菜馆，在包厢里坐下，看着窗外院子里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景观，心情有些微妙的紧张。这感觉，竟有点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只是角色似乎调换了过来。
傅瑾舟准时到了。
他推开包厢门走进来时，带进一丝冬夜的寒气。他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和同色系的长裤，外面是一件黑色的羊绒长大衣，没有系扣子，少了几分商场上咄咄逼人的锐利，多了些居家的清隽感。他看到已经坐在里面的苏晚，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路上有点堵。”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像是在解释。
“没关系，我也刚到。”苏晚将菜单推到他面前，“看看想吃点什么？这里的厨师擅长做融合菜，味道还不错。”
傅瑾舟没有看菜单，目光落在苏晚脸上，停留了两秒，才移开：“你点吧，我都可以。”
苏晚也没有推辞，按照记忆中他偏清淡的口味和自己喜欢的，点了几个菜，外加一份这里招牌的、需要提前预定的菌菇汤。
点完菜，服务员退下，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带着一种久违的、独处时特有的微妙张力。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目光偶尔接触，又很快分开。
最终还是苏晚先开了口，语气尽量自然：“今天……工作忙吗？”
“还好，常规事务。”傅瑾舟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的茶杯边缘。
又是一阵沉默。
“记忆馆那边呢？”他反问，算是礼尚往来。
“也挺好的，‘记忆守护人’的故事集初稿快整理完了。”苏晚答道。
干巴巴的、如同工作汇报般的对话，让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又似乎无力打破。
幸好，菜很快上来了。精致的菜肴摆满了小桌，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稍稍驱散了些许凝滞的空气。
“先吃饭吧。”苏晚拿起筷子。
“好。”
两人开始安静地用餐。傅瑾舟的餐桌礼仪无可挑剔，安静而迅速。苏晚吃得不多，更多的是在观察他。他似乎比之前清瘦了些，下颌线更加分明，但精神看起来尚可，眉宇间少了些戾气，多了些沉静。
吃到一半时，苏晚盛了一小碗菌菇汤，放到他面前：“尝尝这个汤，是他们家的招牌，暖胃。”
傅瑾舟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香气浓郁的汤，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饭桌上，接收到来自异性这种自然而细致的关怀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很久以前，在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确实很暖。
“谢谢。”他低声说。
“不客气。”苏晚垂下眼睫。
这个小插曲后，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他们开始聊一些不那么敏感的话题，比如最近上映的一部口碑不错的纪录片，或者城市里新开的几家书店。话题依旧谨慎，停留在安全的公共领域，不涉及个人情感，也不触及过去的伤痕。但至少，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晚餐接近尾声时，服务员送来了附赠的甜品，是两小份精致的杏仁豆腐。
苏晚看着那份甜品，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用深蓝色包装纸简单包裹的小盒子，推到了傅瑾舟面前。
“这个……生日快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傅瑾舟看着那个小盒子，明显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苏晚会准备礼物。在他的认知里，她能答应一起吃这顿饭，已经是他不敢奢望的进展。
他迟疑地拿起那个小盒子，分量很轻。他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logo的深棕色硬纸盒。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枚……书签。
书签是黄铜材质，被打磨成羽毛的形状，线条流畅优雅，尾部缀着细细的深蓝色流苏。羽毛的根部，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清的“舟”字。
很简单，甚至有些朴素。但做工精致，透着一种沉静的书卷气。
傅瑾舟看着这枚书签，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凉的金属羽毛和柔软的流苏，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尖端最柔软的部分，极轻地搔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她记得他偶尔会看书（虽然大部分是商业类和历史传记），她送的礼物不昂贵，不张扬，却恰到好处，带着细心和……懂得。
“谢谢。”他抬起头，看向苏晚，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苏晚微微笑了笑，松了口气。她挑选这个礼物时，也犹豫了很久，怕太轻，又怕太刻意。现在看来，似乎选对了。
他没有问价格，没有问品牌，只是珍重地将书签放回盒子里，收了起来。
晚餐在一种算不上热烈、但至少平和的气氛中结束了。
傅瑾舟买了单。两人一起走出菜馆，冬夜的寒风立刻包裹上来。
“我送你回去。”傅瑾舟拉开车门，语气自然，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晚没有反对，坐进了副驾驶。他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车内开着暖气，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种不同于晚餐时的、更松弛也更微妙的氛围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
很快，车子停在了苏晚租住的公寓楼下。
“谢谢你今天的晚餐，还有……礼物。”苏晚解开安全带，轻声道。
“谢谢你记得。”傅瑾舟看着她，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苏晚推开车门，下了车，对他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傅瑾舟点了点头，看着她转身走进公寓楼的大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缓缓发动车子，驶离。
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忍不住又拿出了那个装着书签的小盒子，打开。借着车内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他看着那枚羽毛形状的书签，指尖在那个小小的“舟”字上摩挲着。
胸口被一种陌生的、饱胀的情绪填满。不是喜悦，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愧疚、感激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希望的暖流。
这一次，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刻意的靠近，只是一顿简单的饭，一份不贵重的礼物。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开始不一样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苏晚的对话框，输入：
「到了。晚安。」
几秒钟后，苏晚回复了：
「晚安。」
傅瑾舟看着那两个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冰封的河面之下，暖流正在悄然涌动。虽然缓慢，却坚定地，改变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