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新村后门早市的喧嚣早已褪去，像退潮后裸露的滩涂，只剩下零星几个收拾残局的摊主和满地狼藉的菜叶、塑料袋。
秋老虎的余威尚在，白花花的日头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一股混合着烂菜叶和鱼腥气的、粘稠的热浪。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知了在行道树上不知疲倦地嘶鸣，叫得人心头发慌。
陈默的小三轮孤零零地停在老槐树的浓荫下。
那只擦得锃亮的大保温桶盖得严严实实，桶身上凝结的水珠无声滑落，在滚烫的地面上洇出几个深色的圆点，又迅速被蒸发干净。
桶里最后一点温热的鱼汤冻，大概也快失去活力，蔫头耷脑了。
他靠在车把上，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有点心不在焉。
早上出摊还算顺利，老主顾们捧场，鱼汤冻卖了大半桶。
但让他心头像被羽毛轻轻搔着的，是昨天傍晚那个买小杂鱼的年轻女人——她真的来了。
就在早市人流最旺的八点多钟，她出现在摊子前。
依旧是那身浅米色的薄风衣，长发松松挽着，鼻梁上架着细边银框眼镜。
镜片后的琥珀色眸子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透，只是眼底那抹淡淡的疲惫，似乎比昨天更深了些。
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依然能看到那几个透明的塑料离心管。
“老板，一碗鱼汤冻。”她的声音还是清凌凌的，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但吐字清晰。
陈默麻利地盛了满满一碗，乳白色的鱼汤冻颤巍巍的，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给，小心烫。”
他递过去，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这气质，跟这闹哄哄的早市、油腻腻的鱼汤摊子，实在有点格格不入。
女人接过碗，没急着走。
她低头，用陈默提供的一次性塑料勺，轻轻搅动着碗里晶莹的冻体，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
她舀起一小块，凑近看了看冻体的质地，又送到鼻尖下，极其细微地嗅了嗅。那神情，不像是在街边买小吃，倒像是在实验室里观察某种新发现的样本。
“很鲜。”她抬起头，对陈默浅浅地笑了笑，笑容依旧很淡，像投入湖心的一粒小石子，漾开的涟漪转瞬即逝。“谢谢。”
她付了钱，端着碗，走到几步开外的树荫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吃相斯文，速度却不慢，看得出是真饿了，但那份斯文劲儿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默看着她安静的侧影，心里那点疑惑像水泡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
这姑娘，到底什么来路？
离心管…是附近生物研究所的？
还是医院的？
她昨天买小鱼，今天买鱼汤…总不会真是为了吃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管她呢！一碗鱼汤卖出去就是实打实的进账！顾客就是上帝，管她是研究员还是外星人！
他甩甩头，把这点好奇和昨天傍晚鸭舌帽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寒意一起压下去。眼下最要紧的，是攒分！
昨天护城河小杂鱼大丰收，积分涨到了18.3点，今天再接再厉！
目标：护城河岔口！
蹬上小破车，载着空桶和渔具，陈默再次汇入午后慵懒的车流。
护城河边的柳树叶子黄得更明显了，河水在阳光下流淌得有些倦怠。
钓鱼佬更少了，只剩下三两个“铁杆”还在坚守阵地，躲在树荫下昏昏欲睡。
陈默在老位置坐下，支竿，挂饵。
今天他没兑换新东西，积分得省着点花。
他拿出昨天剩下的【万能鱼饵（蚯蚓型增益剂）】小盒，里面还有两粒深褐色小颗粒。捏碎一粒，仔细揉在蚯蚓身上。
新解锁的【基础垂钓精通】带来的微弱感知力，让他挂饵的动作都流畅了些。
饵入水，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陈默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钓鱼，尤其是这种目标明确只为攒小鱼换积分的钓鱼，有种奇特的、让人暂时忘却烦恼的魔力。
他盯着那根细长的竿梢，耳朵捕捉着水流和风掠过芦苇的细微声响，整个人放空。
【基础垂钓精通】带来的好处开始显现。
他对竿梢那极其细微的颤动似乎更敏感了。
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动”，他手腕下意识地轻提，一条指头长的小麦穗就被提出了水面。
＞ “叮！成功钓获【野生麦穗鱼】（稀有度：普通），重量：0.08公斤，预估价值积分：0.3点！”
积分余额：18.6点！
虽然少，但开了个好头！陈默来了精神，重新挂饵。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重复着单调却令人满足的节奏。小鳑鲏、小白条、小鲫鱼…接二连三地上钩。、
那“叮咚”的提示音虽不如天籁，却也悦耳。积分余额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升：18.6… 19.2… 19.8… 20.7…
当一条稍大点的、约莫三两重的鲫鱼被提出水面时，积分跳到了21.6点。
＞ “叮！成功钓获【野生鲫鱼】（稀有度：普通），重量：0.33公斤，预估价值积分：1.3点！”
“不错！”陈默低声给自己鼓劲，小心翼翼地把鱼放进脚边的网兜。
网兜里已经装了十几条小鱼，扑腾得挺欢实。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光斑，也晒得他额头冒汗，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危险似乎暂时蛰伏，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攒分苟发育”的简单轨道。
他拧开军用水壶灌了口凉白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波光粼粼的水面。
河水不算清澈，近岸处能看到水底淤积的泥沙和零星的水草。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重新盯梢时——
水底靠近河中央的位置，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一闪而过！
像是什么金属片在浑浊的水下被阳光偶然照到，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水流或阴影吞没。
陈默的心“咯噔”一下！
动作瞬间僵住。
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刚才闪光的大致位置。
河水浑浊，光线折射，水下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暗影和晃动的光斑。
那点闪光，仿佛只是他长时间盯着水面产生的错觉。
错觉？
吴有德从这河里钓上来的、引发钥匙剧烈排斥的金属物…鸭舌帽在烂鱼虾堆里翻找…王胖子提到的“压舱石”和“出手”…
无数个念头像水底的暗流，瞬间搅乱了陈默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鱼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裤兜里，那个装着青铜钥匙的月饼铁盒，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冰冷的指向性，震颤了一下！
震颤的方向，隐隐指向刚才水底闪光的位置！
不是错觉！钥匙有反应！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强迫自己保持坐姿，呼吸却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他假装调整浮漂，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在水底那片区域反复扫视。
浑浊，只有浑浊。除了缓慢飘动的水草和偶尔冒起的细小气泡，什么都看不清。那点金属冷光，如同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他心神不宁，犹豫着要不要换个位置或者干脆收竿时——
一种极其细微、却让他后颈汗毛倒竖的被注视感，如同冰冷的蛛丝，悄然缠绕上来！
不是来自水下！
而是来自…河对岸！
来自干部楼小区靠近河堤的那排浓密树荫下！
陈默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新加的敏捷点让他没有立刻转头，而是借着撩开被汗水粘在额前头发的动作，极其自然、缓慢地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向对岸那片树荫扫去！
阳光刺眼，浓密的枝叶在河堤上投下大片深沉的、晃动的阴影。就在那片光影交织、难以分辨具体细节的幽暗区域里，陈默似乎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轮廓！
瘦削，微微佝偻，穿着一件颜色深暗的外套。
头上，似乎扣着一顶…压得很低的帽子？
轮廓只是一闪，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的涟漪打散，瞬间隐没在晃动的树影深处，再也无法分辨。
鸭舌帽？！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河对岸的树荫下？
他在监视自己？
还是…也在观察河底？
巨大的惊悸和寒意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收回目光，死死盯住自己面前的水面，手指因为用力攥着鱼竿而微微颤抖。刚才那点攒分的踏实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被毒蛇在暗处窥伺的毛骨悚然！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一下，两下…新获得的微弱感知力似乎在这一刻被恐惧放大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对岸树荫下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黏在自己背上。
跑？不行！一动就可能暴露更多！
继续钓？如坐针毡！
就在陈默心神剧震，进退维谷之际——
“哗啦！”
他面前的河水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
不是鱼咬钩，也不是大鱼游过！像是水底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水流冲撞了一下，搅动了淤泥！
浑浊的水花翻滚着涌上水面，带起一股浓烈的、铁锈混合着河底淤泥的腥腐气息！
陈默惊得差点从水泥台子上跳起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翻腾的水花中心——浑浊的水下，似乎有一片不规则的、边缘锐利的黑影一闪而过！
随即，一切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浑浊的泡沫在水面缓缓破裂，那股怪异的腥腐气却久久不散。
裤兜深处，那个月饼铁盒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短暂、却异常尖锐的高频震颤！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
震得陈默大腿一麻！同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嗡鸣带着强烈的排斥与警告，直刺水底！
这突如其来的水底异动和钥匙的剧烈反应，让陈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收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马上！
然而，就在他刚把鱼线收上来，准备卷线时——
河对岸，干部楼小区靠近河堤的那个小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瘦高的身影，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衫。
正是吴有德！
他手里，还拎着那个深色的、藤条编织的旧鱼篓！
吴有德走到河岸边，依旧是昨天那个位置，慢条斯理地放下小马扎，拿出鱼竿。
动作刻板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他挂好饵，将鱼钩远远地抛向河水中央——抛向的位置，恰好是刚才水底发生剧烈翻腾、散发出怪异腥腐气的那片区域！
然后，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面朝着浑浊的河水，背对着陈默的方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而诡异的影子。
陈默僵在原地，收竿的动作停在半空。他看着对岸那个沉默垂钓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还在扑腾的鱼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动弹不得。
这护城河的水面，平静得如同镜子。
水下，却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眼睛，无数只冰冷的手。
而他，就像一条被投进这潭浑水的小鱼，拼命扑腾，却不知何时会被那深藏水底的、散发着铁锈腥腐气的“东西”，一口吞噬。